众人听她宛如疯了一般喃喃自语,时而大笑出声,时而面露狰狞,时而泫然欲泣,都是一阵沉默。
月千里见她哭的难受,余光便见递来一张绣着莲花纹的素白手绢。
江不夜递给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雀枝,语气淡漠,听起来并无什么别的情绪:“给你。”
雀枝抬起头,看着递过来的这只手手指修长,指腹处却带着厚厚的茧子,还有些不知是被割伤还是砸出来的痕迹,实在是称不上是一双好看的手。
她盯了很久很久,才接过那张手绢,垂下头去,手指发颤的擦了一下眼角,挡住了那半张被划伤的脸。
月千里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将一方手帕带在身上了?”
江不夜冷漠指出:“自从上次看你吃饭狼吞虎咽用手抹嘴,实在不雅,顺便带上的罢了。”
月千里先是一愣,随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嘟囔道:“我那只是……算了。”
他心中腹诽,我那只是赶得急罢了,我要是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饭,不得把你眼珠子都吓出来。
眼看雀枝情绪冷静下来,月千里问:“我且问你,半月之前,你、关微宁和关骞在常乐赌坊聊了些什么?”
雀枝声音犹如蚊蝇:“薛羡同我们说,关闫将把小姐许给县知府一事交给关骞去办了,关骞花钱买下了常乐坊,在下方修的一间暗室里为我们准备了包袱和银两,事成之后我去将包袱取出来给小姐。”
月千里心想,那便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关微宁和江渔儿,此刻恐怕就在被关在这间常乐赌坊的暗室里。
“你可知道,关微宁逃婚之前,关骞抓走了江渔儿,好代替你家小姐送给徐尧?”
雀枝神色变换:“我不知,薛羡只跟我们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无需担心。”
月千里幽幽道:“这人可真是下了一局妙棋,想必这盘棋从他十多年前父母双双生死之后便开始筹谋吧。”
薛羡蛰伏多年,恐怕就是等到这时,徐尧以关家曾经闹出的七口人命要挟关家将关微宁嫁给自己,他便先于关微宁假意互生情愫,又入徐尧府中做代笔文书,伪造了一封信给关家给关家施压,关家催促关微宁尽早嫁给徐尧。
他便在此时献计假结婚真逃跑,促使关家一时半会给不了徐尧人,让关骞拿江渔儿假意充数,笃定徐尧定然会大发雷霆狠狠教训关家,就算徐尧不教训关家,他在婚宴上让徐般假扮前面三生君带走关微宁,也将徐尧引入此局。
想必关闫也是被他被在混乱之中借机报复,他又留下这焦黑的印记,让赵靖好将方向往徐府和关家引,赵靖只要知道徐尧和关闫沆瀣一气,定然将两家打成一派,赵栩重伤更是添了一把火,如此一来,他只需要在其中浑水摸鱼。
“我想,关闫向赵叔要胭城地产,恐怕也是他授意关骞对关闫所说,这样一来,关微宁只要逃婚,一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其送到徐府,二是可以借机将赵府三分之一的地产据为己有,方便在胭城下游扎根,这样一来,关家和徐府便可占尽冼川渡至胭城河段的管辖之利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又听月千里道:“但他虽然如此想,却想不到自己算错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这关骞并没有将江渔儿赶着那伪造日期急匆匆的送去徐府,反而还留了个心眼,不仅第一日没送,第二日清晨还急匆匆去找他讨个说法,他只好将人杀人灭口;第二,关微宁不仅没能按照她的计划来走,反而还要坚持回到赵府将他的谋划击溃,他没办法又只好将人关住,却没想到关家他忘了雀枝这一个漏网之鱼;这第三件事情么……”
他眼神闪了闪:“恐怕只有薛羡此人能清楚了。”
江不夜平声说:“既然知道他已在常乐坊,不如现在动身去将他抓个正着。”
杜浮越沉思道:“且慢,那薛羡杀了关家一八二十八口人的手法加之逃逸速度极快又会武,我们应当是做好完全之策才是。”
*
同一时刻。
关微宁听见那怯生生的小孩贴着自己小声道:“姐姐,我们还能出去么?”
关微宁心中酸涩,抱着她轻轻的在她手里写字: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你且乖乖的,我会陪着你。
江渔儿虽然看不清人,亦听不见声,却能感觉这个揽着自己的大姐姐是个内心十分强大且温暖的人,不由得点点头,将头靠在她肩膀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关微宁在黑暗中,听见她轻柔的呼吸,克制不住的无声抖着牙关,将头埋进自己的膝弯处,像是冷极了一般的瑟缩着。
她的手指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了,只是她一用力,那原本被自己掐出血的指尖伤口便又崩开,染红了纱布。
她像个重症病患,为了克制不吓到旁边的孩子,只能一直掐着手指尖保持镇静和清醒。
其实她没有告诉薛羡她很怕黑。
曾经有一次她端茶给教习姑姑时不小心撒到了她身上被她父亲看到,直接被父亲搧了她一耳光,揪着她的耳朵将她拖到柴房里关起来,居高临下的对她说:“你可真是像你母亲,半分用也没有,呆在这里好好反省。”
门骤然合上,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窝在角落里。
她知道,无论是拍门还好是拍窗户,谁也不会理她,谁也不会管她,谁也不敢和她说话,谁也不敢给她一点吃食,他们不敢忤逆关闫,就算是雀枝也不敢来救她。
她只能被关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这个狭小的房间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一个鬼怪将她狠狠拖住,拽走,她很有可能被一直困在这里,走不出去,摸不到光。
她每次被关进黑暗里,都会在心里重复上千遍上万遍不要害怕,她想自己一定要勇敢、坚强一点。
可身体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克制不住的发抖,无论她怎么催眠自己都不管用。
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也许是在她头顶,也许是在她左边,也许是前边,也许只是她身后这堵严严实实没有丝毫缝隙和真空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