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赵家,立刻有一位藕粉衣衫荷花耳坠的侍女迎面上来,看见两人的脸,竟是呆了片刻,引得月千里笑道:“这位姑娘,可否走了?”
对方耳垂红了,低头行了一礼道:“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他们穿过曲折的红木走廊,瓦窗上都贴着红彤彤的双喜字,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侧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正灿烂,蜻蜓点水掠过,从四方宅院框住的天空飞去,又被一阵风像是吹得歪斜了路,停回到一株莲叶之上静止不动。
江不夜见他仿佛看见新世界一般左顾右盼兴致勃勃,低声问:“你没来过赵府?”若是朋友,应该登门拜访过才是。
月千里心领神会,往他耳边凑了凑:“这还真是我第一次来。”
“赵栩一向学业不精,只谈风月,他爹又望子成龙,希望他高中做官壮大家业,但凡发现他混迹赌坊流连花丛,便是要关他禁闭多日,再严重一些,还会棍棒伺候,他爹曾经还是流火山庄的外门弟子,拳法强硬,能把赵栩打的是三日下不来床,别说他请我,就是真请了,我也不敢来。”
他怕的如此坦然自若,反倒叫江不夜不知如何接话:“……他父母若不喜让他与你厮混在一起,你们又是如何一个月能去三次赌坊?”
月千里眨眨眼:“偷跑啊。”
“他爹关他禁闭的时候,他就乔装打扮从赵府后的狗洞里爬出来,我在外接应,再去逍遥自在。”
江不夜送他两个字:“荒唐。”
月千里笑眯眯:“丁管家从小便疼赵栩,溺爱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们去了。”
提起丁管家,江不夜静静看着月千里吊儿郎当,嗓音淡淡:“你不觉得,他方才说话有些奇怪?”
月千里笑道:“哪里奇怪?”
江不夜抱臂:“筹婚少要月余,楼月满说上月你还同他混迹赌坊,既是朋友,为何对你只字不提?倒像意有所指。”
“你竟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月千里先是惊诧,随后眨眼道,“不瞒你说,我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面容沉静,一个眉眼狡黠。
侍女停下脚,对他们躬身行礼道:“两位贵客,穿过这扇拱门,便到正厅了,正厅不予佩剑,这位客人可否将佩剑交由我保管,我就在厅外等待,宴席结束后立刻送还。”
江不夜将剑双手放在她手里,那姑娘又不听使唤的盯着他看,江不夜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脸色宛如滴血一般通红不已,呐呐道:“对不起。”
江不夜却无心关心她为何面色羞红,只是问了她的名字:“你叫什么?宴席后我好找你。”
侍女受宠若惊:“藤萝。”
月千里笑道多谢,同江不夜一同走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正厅,前堂上已然摆了许多桌酒席,都坐满了人喧闹不已,周围五步一个侍卫,个个面无表情肃穆而站,眉梢之间却并无喜色,梁下一身锦衣的赵靖正跟另一个年岁相仿、穿着深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低声交谈。
月千里低声道:“那个盘珠串的就是赵栩亲爹,赵靖。”
“他从前在流火山庄习武,后来回芙蕖镇与柳氏结婚,只是柳氏身体不好,在赵栩幼时便去世了,留他一人同丁管家拉扯赵栩,他早年忙于生意又对赵栩疏于管教,导致赵栩如今太过纨绔才不得不严厉起来,反倒惹得赵栩更加逆反。”
“跟他说话的那个正是关家家主,关微宁的父亲关闫,他对关微宁么……一般。”
江不夜敏锐的察觉到月千里言语之中似乎对关闫颇有微词,但月千里点到即止,并不做过多评价。
赵靖年逾四十,黑发里已然带了些白发,面容也因为多念操心家业而显得多少带着疲态,但脊背挺直,带着威严正气,关闫则一身玄衣,与赵靖相比多了少了几分宽厚气度,且唇薄眼尖,颇有一点趾高气昂与刻薄姿态。
不知道他同赵靖说了些什么,赵靖表情显然不愉起来,竟是看见他们之后直直朝他们走来,颇有些拂袖而去的意思,关闫因此面色也阴沉下来,回到上座去,竟是不欢而散。
赵靖到他们面前时,表情竟然并不严肃,反而微微带了些笑意问:“多日不见千里,月楼主近日来身体可好?”
月千里此刻竟也不嬉皮笑脸,正正经经拽着江不夜躬身谢道:“他由于外出一趟身体欠佳不能来亲自赴宴,特意让我来恭贺赵栩新婚,您也终于了却一件心事。”
赵靖捋着胡子叹道:“他可得多保重身体,至于赵栩这个臭小子,真是把人生大事当儿戏一般固执的很,不提也罢……这位小友是?”
月千里笑眯眯说:“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江不夜低下头客气道:“久仰家主名风,特意同月千里前来贺喜。”
赵靖笑道:“谈何名风,不过是一介布衣商贾罢了,多谢仰慕,快快入席吧。”
两人便随意找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席坐下,席间有好几个魁梧大汉,还有一个书生拿着把折扇狂摇,唉声叹气地说着这一方空气闷得惹人厌烦,月千里看他还在看赵靖,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看什么呢?”
江不夜收回目光:“赵靖此人,气息浑厚,想必离开流火山庄以后也并未放弃修行。”
月千撑着下巴笑道:“是吗?”
许是见他二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那三四个魁梧壮汉里有一个搭话道:“不知两位公子哪里人……在下流火山庄杜浮越,这几位是我流火山庄同门师弟。”
月千里摆摆手,眼睛一亮道:“我们就是住在镇上的普通百姓,我叫月千里,他叫江不夜,诸位是流火山庄弟子?我对流火山庄实在是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让我看到真容了!”
杜浮越声音粗犷,不拘小节,豪爽一笑:“惭愧,我倒觉得此地真是灵气之地,两位真是比我之前所见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看。”
月千里眼睛一亮:“你是说我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那折扇书生借机插话道:“真是十分好看,让我都感觉心情舒畅许多……鄙人江湖外号百晓生,叫我百晓生即可。”
月千里好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百晓生刷的一下合起扇子:“虽真名不叫百晓生,但我自认担得起后八个字。”
月千里抚掌拍好:“好名号,那你跟我多说说江湖,我可太想入江湖了。”
杜浮越哈哈大笑起来:“小兄弟对江湖很是向往?”
月千里乐不可支:“行侠仗义,岂不妙哉。”
杜浮越看着他天真烂漫笑盈盈的桃花眼,认真道:“江湖可不像你想的如此简单。”
月千里但笑不语。
江不夜并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目光飘散到一只停在飞檐上的鸟,月千里在桌子下踢了踢他,趁杜浮越和百晓生攀谈间隙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受此重伤吗?不如借机打听打听。”
江不夜看他在桌子上晃个不停的鞋子,顿了顿,没有反驳,轻轻嗯了一声。
距离婚礼还有一刻钟,黄昏时分行礼,众人便闲聊起来,月千里听见百晓生道:“杜兄可知最近武林大会刚结束的事情。”
“自然是听过,”杜浮越正色道,“本门上下听到消息时亦是震惊非常。”
月千里被勾的心痒痒:“究竟是何事,武林大会应该是六派问鼎的最好时机,为何没听见新任盟主的一点风声?”
百晓生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武林大会最开始办的好好的,六派都派出了最强最年轻的弟子争夺盟主令牌,那场面,也就四十年前的武林巅峰对决可比,但是这大会马上要在百慧门与归守剑派之间决出个胜负之前,凭空来了个戴斗笠的神秘人,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硬生生将百慧门和归守剑派的首席弟子全部打飞出去,按照规定,被摔下擂台者就视为比赛失败,当时场面,可谓是混乱至极。”
月千里看向杜浮越:“那你们都承认吗?这人是何门何派?来历、面貌、都不清楚?”
杜浮越:“完全不知,按照规定,武林大会,最后留在擂台上的人就是新任武林盟主,由天风朝大内侍卫之首的允一鹤亲自将百年前缔结约定之后可号令武林的盟主令牌递给对方。”
“那场面,我站在外围看完了全程,那人带着锥帽,黑纱遮住了脸,打的艳绝非常,竟然是连武器也没拿,赤手空拳将两人齐齐打下台,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百晓生回味道,连连夸赞,“就是人当场拿了令牌就走了,千佛寺的怀净大师叫他止步,问他是否知道自己成了新任武林盟主,你猜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