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没用上五天,三天后便来上班了。
李雅看到她的脸已经消肿,人也和从前别无两样,那天发生的事似乎成为了一场梦境。如果人生的每一道坎,事后都觉得是一场梦,那该是幸运的。李雅想着想着一抬头看到对面的于仁,在认真的工作。
自从问过那个问题之后,他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雨天时的神明也同样没再出现。
中午午休时间,陈梅将李雅和蔡晓妮叫出去。
三个人站在街头的拐角处—一家关门许久的麻将馆门口。
陈梅拿出现金分别递给她和蔡晓妮并感谢她俩那天的帮助。
说是帮助,李雅始终不确定是否合适。她与蔡晓妮对视一眼,没有接。
陈梅把钱塞到她俩手里,笑了,“放心,正当钱。”几年前王柏给她买过一条金项链,被她卖掉。
在李雅的印象中从未见过陈梅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大大的眼睛弯下来,牙齿还很白竟带着一股纯真,很难想象和那天街上的是同一个人。
陈梅孤独太久,生活太苦,有时候想和别人说却无从说起,李雅和蔡晓妮无意间撞破她的生活,陈梅觉得丢脸之余,终于抓到一个话头。她说起孤儿的身份,说起丈夫的背叛,寥寥几句话云淡风轻,只有在说到那天的事情时整个人才恢复到实际年龄该有的老态甚至又老去几岁。
“都是因为我儿子,他骗我说着急用钱。”
陈梅掏出手机解锁,好半天才打开微信朋友圈让李雅她俩看。
李雅接过手机,蔡晓妮不好意思地凑过来看,屏幕破碎和陈梅讲述的人生一样。
‘我王柏不务正业,撒谎成性,在内骗我妈的钱,在外喝大酒骗女人的钱,不顾家、装有钱……’
好几百字,李雅并没有真的读完,总之如果所写不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让她目光停留的是配图—王柏红肿的脸塞满整张照片。他有一双和陈梅一样的大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有两从影子是秋日阳光下枯草的颜色。
李雅将手机还给陈梅,“会不会是有~人逼他写的~”
“是,我问过了。”陈梅叹口气,“不过大家都知道写的是事实。”
“您都知道?”
陈梅不置可否,“当父母的只愿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好孩子。”
李雅想:真的是这样吗。
“那您~讨厌他吗?”
陈梅几乎没有思考就否认了。
“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样爱他了。”
李雅借口有事没同她俩一起回去,站在原地看着她俩的身影消失,李雅脑袋里不断地回想陈梅那句‘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样爱他了。’
时隔差不多一年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
电话另一端李雅父亲李如山的声音低沉苍老带着长时间未说话的滞涩,“喂,是小雅吗~”
手机屏幕明明显示“女儿”二字,他只是不太敢相信。
“是我。”李雅的喉咙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好半天才顺下去,“您还好吧,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李如山的局促仿佛通过信号溢出手机,“你在外面也好吧。”
“嗯。”李雅咬着嘴唇,“我也挺好的。”
有些话到嘴边就散了,说出口的都是习惯。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李如山先开的口,“小雅~”
“嗯。”李雅尽力克制声音中的期待。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中央,若在冬天看到便觉得暖,可惜,现在是夏天,时节不对。
“嗯~您也是,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晚上下班。
李雅刚吃过饭就收到蔡晓妮的微信提醒她出发。四天前蔡晓妮告诉她“风花”要在芜市加演一场想请她和于仁看,问她身份证号。
李雅并不感兴趣但又不放心蔡晓妮单独和于仁去,最终答应但票坚持要自己买,听说于仁的票也是自己买的。
李雅到达公交站的时候,蔡晓妮和于仁已经等在那里,远远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她和蔡晓妮的关系是通过陈梅的事情拉近的,而蔡晓妮和于仁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近,上次赠票吗~
似乎是说到高兴处,蔡晓妮一阵蹦蹦跳跳。李雅从未见过她这样自在活泼。也许,他可以是于叔,可以有个女儿—刚好处在自己和蔡晓妮中间年纪。
进场前排队验票,戴上手环。蔡晓妮问他俩可不可以拍张照留个纪念,她第一次看演出。李雅在心里犹豫,于仁也在犹豫,他是觉得现在的自己穿的不好看,想到这里就想再去扇王柏几个耳光,害他错过一个机会。结果蔡晓妮拍的照片—三只戴着手环的手握成拳头抵在一起,两个人悄悄松开一口气。
“这手环真好看,有花有云有伞,图案还不一样。”蔡晓妮看着拍好的图片陶醉其中,就像别的女孩拍到一张满意的自拍一样反复放大缩小,直到进入场地下收起来。
场地漆黑一片,只有舞台上标识巡演主题的大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放着足以吞噬一切无关音乐的音乐,心脏跟着节拍剧烈跳动好像要挣脱胸腔一般。许多人早早到来站在前面,她们三个人站在几乎是最后面的位置,除了于仁都满意。
不久音乐停止,舞台灯光变亮,所有人将目光投向舞台,看到乐队上台大家立刻发出欢呼,主唱冯伞走近麦克风,“大家好,我们是风与花的狂想。”底下又是一阵欢呼,李雅和蔡晓妮像是被游行队伍裹挟的无知孩童,不知所措。乐队接连演唱了三首歌,底下的观众越来越嗨,于仁甚至越过人群跑去和前面的观众“开火车”,这回李雅和蔡晓妮像站在一座孤岛上,任凭周围海浪一般的热情袭来,一波一波将脚下的岛一点一点淹没剩下巴掌大,她俩仍僵硬站在那里。
于仁一侧头就看到这两根快要风化掉的柱子。
“人类总是喜欢扭扭捏捏。”
一轮火车开玩,他自动脱节,像在夜海里游来游去的一条光滑的鱼回到她俩身边,站在她俩面前,双手按住她俩的后脑勺凑到自己的跟前,低头喊,“嗨起来呀!”然后,转到她俩身后拉起两人的手腕。两人皆是一惊回头发现是于仁,他已经举起两人的胳膊摇摆起来。周遭黑暗,触感被放大,即使看不清于仁的表情,她们也能通过他温暖柔软的手感到他在合着音乐,迎着气氛享受其中。
她俩不知于仁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手,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下孤岛,融进自由热烈的夜海,身体和心灵上的扭捏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又唱了三首歌之后,音乐停止,舞台上的灯光恢复白色,台下的每一个人都敏锐地感受到即将有事发生,默契地安静下来。
冯伞双手握着麦克风,眼神闪着光,“今天,是我们乐队成立以来的第520场演出。”目光又变的深情,“也是我们。”半侧转身体看向身后的鼓手云凝,“结婚七周年的日子。”
底下一片欢呼,是开心也是祝福也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