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灿漠然的低下头看向站在陈秀芝身边的小男孩,上次见,杨旭白白胖胖,精壮得很,眼里都是光亮。没想到这一次见面,他瘦了,眼神也和陈秀芝一样变得无神麻木。可杨旭看他就和从前一样,讨厌的,蔑视的,好像他就是个垃圾。
“我已经没有能力照顾他了。”陈秀芝的眼眶一点点变红,“他们不管我们娘俩,赔偿金也被他们全吞了。”
程星灿眨了眨眼,目光离开杨旭的脸,冷寂的望着巷子深处,“是不是弄错了?我也是需要被照顾的年龄。”
“小星,我知道你很努力,你很能赚钱的。”陈秀芝眼里有了光,是对程星灿接纳杨旭的祈求,“你一直都在做兼职,每个月都能赚点。我还知道,你成绩很好,学校给了你奖学金。你爸爸死了,妈妈改嫁了,两个老的养不起,学校还会给你贫困生补助。”
分明是盛夏的天,酷热难耐,程星灿感到浑身寒冷,甩开陈秀芝的手,憎恶的盯着她那张饱经风霜、沧桑的脸。
陈秀芝的脸庞上淌出了泪,楚楚可怜的。
“小星,就算是妈妈求你,行不行呢?让小旭和你生活,我去打工赚钱,只要拿到工资马上转给你们。”
“为什么不去求杨家人?”程星灿问,“他们不管杨宝忠的儿子吗?”
说到这里,陈秀芝绝望的闭上眼,眼泪唰唰的往下掉。良久,她哽咽道:“杨家不止有小旭一个。他们说你认识了了不起的朋友,不愁吃穿,让我和小旭找你。”
“我是一只寄居蟹吗?”程星灿在问陈秀芝,也在问自己。他正在接受身边人的馈赠活着吗?好像不是的,他们只是关系好有事会帮忙而已。
陈秀芝哪里懂什么是寄居蟹,她只知道程星灿有能力养活杨旭,哪怕没有那些了不起的朋友,以他的本事他能。
此时,一直没有人关注的杨旭突然伸手扣住戴在程星灿手腕上的蛇形银镯,程星灿下意识抽手,低头看着杨旭。
杨旭抬头看他,“程星灿,你手上有条小蛇。”
他从不叫程星灿哥哥,每次都是连名带姓的叫。
程星灿不会骂他没家教,摊上杨宝忠那样的爹,能叫人就不错了。
只是现在,他不高兴,这枚镯子对他来说很珍贵,别人不许碰。
知道杨旭干了什么,陈秀芝猛地将他拉开,训斥道:“干什么?不准动手动脚。”
只是好奇的摸了一下程星灿的镯子就被训斥,杨旭顿时委屈的红了眼,眼看张口要哭,陈秀芝直接伸手捂住了,忙的抬头冲程星灿道歉,“对不起,小星,你弟弟他还小,不懂规矩。他其实就是好奇,没有要抢。”
杨旭喜欢程星灿的东西,半个鸡蛋也会争抢。程星灿不在乎,他姓杨,自己姓程,在那个地方有吃的不错了,少点不影响。
其实这种事陈秀芝比杨宝忠更清楚,她从不管,任由杨旭从程星灿碗里和手里拿东西。这一次,她也认为杨旭又想要程星灿的东西。
程星灿不想说话,他不觉得这一次陈秀芝在为他争取,她只是想让杨旭看起来好那么点,能让他接受他。
他沉默的离开了,就像是他对陈秀芝也只剩下沉默,如果硬要多一点,只会是怜悯。
二天晚上从中餐厅兼职回来,陈秀芝依然在巷口等他,杨旭不在。陈秀芝很难得的有点关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大晚上的,一个人多危险啊。”
“你在关心我吗?”程星灿机械的问她。
陈秀芝怔了怔,有些无措起来,“我,我……”最终她说不出什么,从前的事她都清楚,程星灿说的关心其实是讽刺。抬手勾勾鬓边碎发,“你又在哪兼职?累不累啊?”
“杨旭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程星灿不答反问。
“小旭他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独自在家。”
程星灿的眼神黯淡几分,“你回去吧。我不会照顾杨宝忠的儿子。”
“为什么?”陈秀芝急道,“他是你弟弟啊。你们都是我生的。”
“那些年,杨宝忠对我是一位合格的父亲吗?”程星灿的目光变得犀利,好像杨宝忠死了,提到他他还是会血液沸腾,充满戾气。
陈秀芝轻轻咬唇,眼皮不断开合。
“并不是过去太久,伤疤就会消失。燃烧的烟头摁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听到血肉被烧烂的声音,你听到了吗?”程星灿双拳紧握的低吼,“烧焦的肉味你闻到了吗?伤口在腐烂,你看到了吗?你永远站在我眼前,不动声色,没有反应的看着我。你冷血到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当时你冷眼旁观,现在,我也学你一样。一个妈生的又怎么样?他没找个好爸,生死由天!陈秀芝!你能养活他就养,养不活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
和最该死的那个一样。
可是……
冷静下来后的程星灿蜷缩在小小厕所角落里,埋头在膝盖上。他在懊悔说出那样无情的话语,倘若陈秀芝听进去了怎么办?
其实,陈秀芝也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杨宝忠太畜生,他也会得到陈秀芝的爱吧,就像他爸爸还在的那些年。
程星灿感到害怕,他梦到了杨宝忠,梦到他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抽烟,浑浊的眸子刀子般盯着他。烟灭了,杨宝忠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新的,小小的他忐忑的走上去打开打火机点燃烟头。
重新点燃的烟很快到头,杨宝忠伸手将他摁倒在沙发上,扒开他的裤子,将没有灭的烟头摁在旧的烟头烫伤疤上。
程星灿又听见了肉被烧烂的声音,滋滋作响,低微到只有他能听见。还有烧焦的肉味,叫人恶心。
可他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