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萧允硕回答得太过容易,孙骐珏心中原本那点不舒服也消失殆尽,拉着萧允硕趴下补觉。
看他那双眼睛,就感觉很累,多睡睡吧!
睡醒了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俩人旁若无人地趴着睡觉,赵訕余光瞄到,也拉着张温浩趴下。
兄弟嘛,同进同出喽。
在最中二的年纪,有最沸腾的热血,也有最勇敢的少年。
当然,也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闯祸能力。
一下课,几人立刻满血复活,夫子刚走就有下人来撤走屋中央的帘子。毕竟这个帘子形同虚设,只是大势所趋,设道帘子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罢了。
朗铭带着一个小书童在收拾书箱,萧允硕刚起身走到窗边,转身活动一下筋骨,却被一个小萝卜头拦住了去路。
“你站住,是不是你打晕了三皇兄!”小萝卜头,穿着一身金缕百蝶穿花的粉色小袄,外用白色的兔毛封边,下身搭着一身莲花并蒂的小裙,脚底踩着鹿皮小靴,整个人粉粉嫩嫩,像极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此时她正趾高气扬地拦住萧允硕。
小萝卜头怒气冲冲,萧允硕靠在墙边,一条腿微微曲着,整个人放松而惬意,微微低着头,眼角含笑地看着她。
孙骐珏慢悠悠凑上前,挑眉看向萧允硕,“啧啧啧,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被人寻仇了吧!”
萧允硕没有搭理孙骐珏,双手环抱胸前,垂首看向萝卜头,长得粉妆玉琢,还挺乖。
“小萝卜头,寻仇前应该自报家门的!”他压着嗓子逗小孩玩儿。
“我是大齐的六公主,高风禾!”小萝卜头仰着脖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萧允硕,“就是你打晕了我皇兄,我要告诉父皇,把你的腿打断!”
六公主身后的宫人早已瑟瑟发抖,想要上前阻拦却又不敢上前,只跪在那地不敢抬头。
“腿~~打~~断~~”赵訕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拱火,掐着嗓子有模有样地模仿。
六公主的生母乃惠德宫的庄嫔,从前是已逝皇贵妃的贴身侍女,后来得了恩宠被开了脸,才有了今日的庄嫔。
庄嫔并不得宠,自皇帝潜邸时便服侍在身侧,一直不得盛宠,后来封了贵人,也就是生下六公主后才得以晋升一宫主位。
许是顾念旧主恩情,庄嫔一直与三皇子关系不错,连带着六公主也入了三皇子的眼,三皇子嗜杀成性,却对六公主很好。
在六公主眼里,三皇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
闻言六公主更加生气,起身就要冲萧允硕撞来,却被萧允硕抬手低住了脑袋,让她动弹不得。只短短一臂的距离,六公主又抓又挠,又踹又打却伤不了萧允硕分毫。
“公主殿下,您不妨长高些再来!”说实话,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指责他过错的,就像如今满城风雨谁知道萧翎宠妾灭妻、萧三郎提刀弑母?
你瞧,可有一人敢当着萧家人的面说三道四?
萧允硕抬手不顾六公主的哭喊,提着她的领子将人完好地交给后面的宫人,立马带着孙骐珏等人离开。
萧允硕落荒而逃的样子,让孙骐珏笑得直不起腰,“三郎君,你如今可是有嫡亲妹妹的人了,日后可万不能如此,要学会怜花惜玉!”
萧允硕深吸一口气,其实里外的界限在他这里很清晰,有些事,自己人做得再过分他也能欣然接受,可这些事有换个人来做,他便接受不了。
有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天命反派,早晚有一天会死于正义的天命之子的手中。
如果那天到来,他会欣然接受,坦然赴死。
永安侯府新得了一个姐儿,洗三礼这天,各院的人都出来走动,都住在一个府里,前几天的腥风血雨谁不知道,就算不知其中内情,却也能猜到那么三分。
膳房的唐嬷嬷不过是出了门解了个手,便没能再回来。小花园里负责洒扫的刘小桂转过天便没有再见过,据说是全家被发卖…谁也不是傻子,身边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没了音讯,府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是答案。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错,只知道,他们的家人在第二天便被发卖了出去,如今人人噤若寒蝉,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洗三礼这天,各院的人才开始慢慢活络起来,四夫人郑氏一早便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抱来,萧四爷转过年就要外任。
她这么多年拘着四爷,可不是让旁人来摘桃子的,她定然是要跟着一同去外任。那些乡野之地自是比不上侯府金尊玉贵,她能受得了苦,可她的孩子不成。
就算孩子们能受苦,她也舍不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她也想,但是这种事赌不得,不说在吃喝上差的那点,就说圈子问题。
留在侯府她一双儿女周围都在家世相当的勋贵子弟,人脉都是各家各府的贵公子,他们凑在一起把酒言欢,谈论的是朝局动荡是风花雪月。不是说地方不好,而是她想要孩子们未来的路能稳一点。
而不是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她赌不起。
老夫人不关心四房的死活,这么多年她不给四爷纳妾,老夫人也不曾多言过,不是老夫人明事理,而是老夫人不在意,同理老夫人也不会在意她一双儿女的死活。
但,如果萧允硕在意呢!趁着潜龙在渊,她自然要为孩子们多打算一点。
虽说今日只是一个庶女的洗三礼,但谁让人家命好,摊了一个本事的姨娘,还有个有前途的兄长呢。
那洗三盆都是由金锞子铺底,上面各色玉石玛瑙数不胜数。
萧翎从不参加这种事,当年萧允硕洗三时远比不上今日隆重,只有老夫人、萧翎、许言栀三人参加,甚至连喜婆都没有请,从头到尾都是老夫人抱着萧允硕走流程,不假他人之手。
那时情况不甚明朗,各院也只是命人送了礼来,不似今日宾客满堂。
在喜婆的热情洋溢的祝福语中,萧允硕于洗三盆中扔进一条赤金蟠螭璎珞圈,上面点缀着数颗莲子大的东珠,远远看去华丽大方,惹众人艳羡。
东珠不易得,这一条璎珞便缀了九十九颗,而上面的东珠更大有来头,是前朝皇后凤冠上拆下来的。最大的那颗则被萧允硕送到了许言栀手中,其余的便制成了这璎珞。
这璎珞更是自许言栀有孕起萧允硕便命工匠开始准备,这都是前朝珍宝司的御用工匠,手艺娴熟,几十位老师傅日夜不休赶制出来,也才将将赶上洗三礼。
四夫人郑氏不慌不忙拿出一块白玉制的击鼓童子放入盆中,那童子雕刻的憨态可掬,难得就难在,这不是一块纯色的白玉,而是隐约透着紫气东来之色,那点点紫色正好汇聚在童子手中,像是送福纳福之意。
“这是当年我的陪嫁,童子招财纳福,正好合了咱们小阿福的小名儿,可见是有缘的!”四夫人温柔地看着孩子,摸了摸小手,“咱们阿福,日后定是个有福的孩子!”
见四夫人拿出如此贵重之物周围也无人露出什么诧异之色,因为就没有人送得不贵重。三夫人李氏则命人在洗三礼这日送来一个景泰蓝的太平象摆件。
虽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却没有任何一个敢掉以轻心,不出意外这将是未来侯府最尊贵的小女娘。
待宾客走后,老夫人抱着福姐儿,一口一个“阿福”地哄着,许言栀从小匣子内拿出两张地契来,是萧允硕见过无数次的小匣子。
“从前阿硕有的,如今阿福也是要有的!”许言栀平等地爱她的每个孩子,说着还小心翼翼看了眼萧允硕。
虽然阿硕从未开口,但是她能感受到阿硕的那份紧张,自她有孕起,阿硕就好似惊弓之鸟,她尝试过无数方法都消除不了,她当真是怕极了,怕极了他们未来手足相残。
她将萧允硕拉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道,“阿娘这里的东西都是双份,日后你与你妹妹平分,那时阿娘老了,走不动了,还需要你多多护着你妹妹!”
“阿娘,您的东西自己做主就好,是分给我们兄妹还是用去打赏,您自己做主就好!”萧允硕说着便从袖口中掏出几张铺子来,“城东那头,儿子置办了几个铺子,这俩是给阿福的,她如今小,阿娘先帮她收着,这几个是专门给阿娘的!”
许言栀刚要拒绝,就被萧允硕拦了下来,“阿福的嫁妆要早做准备,虽说府上一直有为姐儿们准备,但到底不精细,日后阿福所用都要祖母与阿娘费心费力操办,儿子日日在外奔波,总有顾及不暇的时候,这些东西放在阿娘这里,有需要便随时取用,日后一并算在阿福的嫁妆单子里,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一番心意!”
“阿硕说得有道理,栀娘收下吧,若日后阿硕需要,再给他就是,如今总归是孩子的一份心意!”一旁哄着孩子的老夫人上前将孩子放到许言栀怀中,转头对着萧允硕叮嘱道。
“如今外面满城风雨,你是男儿郎,自是无伤大雅,日后谈及此事也可当作你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可你阿娘与你妹妹不一样。”老夫人目光落在萧允硕身上,很是严肃,“阿硕,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萧硕颔首称是,“这件事孙儿心中有数,不出三日,不会再有任何人提及此事!”
见状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虽然这么多年永安侯一直插手想要隔开与阿硕的联系,但阿硕还是与她们亲近。
她伸手将阿硕搂在怀里,仔细叮嘱着一些细节和默认俗成的规则,生怕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受了委屈闯了祸事,萧允硕低垂着眸子,一如幼时窝在老夫人怀中,听着那些叮嘱。
当晚,酒楼瓦栏中便有人提及当年王夫人伤及许姨娘一事。
“要我说,这萧三郎自来便是孝心有加,如此悖逆之事我猜定然是有隐情的,王大夫人不善不慈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害其生母险些一尸两命,这萧三郎岂可忍气吞声?”一个七分醉意之人,手握酒杯摇摇晃晃地说道。
“可不是,听说当年侯府都要以犯七出之条休妻,后来啊,还不是这琅琊王氏手眼通天给…”听到有人谈论如此辛密,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竖起耳朵,谁知那人看了眼四周后便哑了声未再说下去。
同桌的人见此凑近了那人,压低声音小声道,“兄弟,细细说说,保证过了今夜我便忘得一干二净,绝不说与第三人听!”
“那我便给你说说,你可别出去乱说啊!”得了保证后,那人才低声继续道,“你可知萧三郎幼时为何那般体弱多病……”
二人交谈声不大,但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如此秘事,众人莫不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任何一句话。后面的老鸨,见状满意地离开,直接修书一封,命人传入宫中。
毕竟这里明面的主子可是皇帝,皇帝乐意看着永安侯府与琅琊王氏相斗。
“混账!”琅琊王氏书房内,王璞枫愤怒至极,扬手砸了桌上的所有东西。永安侯府,萧允硕好本事,竟然借着皇帝的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叱咤朝堂多年,竟败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如今书房内,王家人难得的齐全。见王太傅如此愤怒,王如歆道,“这也是妹妹自己做了错事,害了人家母亲,萧三郎不直接砍杀了她已是宽宏大量,结果你们还在外败坏人家名声,被人反将一军又这般那般,着实没有风骨!”
他素来崇尚清流风谈,最是看不得这种下三滥的苦心钻研的手段,在他看来,当年妹妹抢了许氏的正妻之位便已是错事,后来又多次暗害许氏,如今种种也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他一向不愿意插手妹妹在永安侯府的事,偏偏有些事必须他这个嫡长子出面。他穿着宽松的外袍,不屑地看着所有人,“只准你们暗害他人,却不准他人反击,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王老夫人没想到王如歆会如此看她们,“你妹妹当年与你们兄弟几个一同进学,她是何种心性你还不知道吗?何苦在这里挖我的心!”
“母亲这话说得严重了,挖您心的人从不是儿子。”王如歆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再看王老夫人满含热泪的双眼,继续道,“妹妹自幼聪慧、天真烂漫…”
“那你还要疑心你妹妹!”王老夫人心痛得无以复加,这是她亲生的孩子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可是我那天真烂漫的妹妹抢了人家的正妻之位是真,许氏两次早产是真,萧允泽与王氏的疏远更是真!”王如歆大声反驳道,“您让我如何再信任我的妹妹天真烂漫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如歆。王老夫人怒不可遏,直接一巴掌扇在王如歆脸上,“你妹妹是王氏女,是嫡妻,是主子!她许氏算什么?那萧允硕也不过是一届庶子而已,几次三番让你妹妹下不了来台,这么多年饱受苦楚,你这个做兄长的不说为你妹妹出头,竟在这里说你妹妹的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冰冷无情,狼心狗肺之人!”
王如歆早早察觉到王老夫人的动作,他没有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母亲,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为何许氏不敬?因为她本应是嫡妻才对,你们抢了她的位置,抢了她嫡妻的尊荣,抢了他孩子嫡子地未来,竟然还妄想要她恭顺卑微?”
“您出去瞧瞧,说萧翎宠妾灭妻,谁信啊!”王如歆始终不明白,为何他们会视许氏母子为仇敌。“先撩者贱,当年的一件错事,才会导致如今种种。那萧允硕为何只针对妹妹母子?为什么啊?因为他是许氏的孩子,生来就背负着许氏的荣耀与仇恨,这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妹妹如今遭受的苦难,你们才是始作俑者!”
王如歆猛地站起来,目光直直地望着王璞枫,“当年萧氏兵强马壮,是您想将妹妹嫁于萧氏,投靠在其门下,您想要从龙之功,又不想让人说卖女求荣,您算计妹妹喜欢上萧翎,夺了许氏正妻之位。后来又不顾妹妹安危,背叛萧氏扶持高氏那个傀儡登基,儿子真想问问父亲,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有念过妹妹一丝一毫啊!”
“你…”王璞枫没想到自己为了王家苦心筹谋,却不被儿子理解。他失望地看着王如歆。
“你以为我为了谁,是我自己吗?是为了我自己的高官厚禄吗!”
王如歆笑了笑,“父亲自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之人,可父亲,您瞧瞧,瞧瞧这满屋子人,可有一个真的开心啊!”
“母亲亲手送葬了两个女儿的幸福;二弟没了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三弟没了情投意合的嫡妻,还有年幼丧父的清俭,您看看这一大家子,您看啊!”
王太傅浑浊的目光扫过屋内所有人,“如果,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就是如此不堪的形象,那你便走吧!”
王二爷王如钧没想到自家兄长战力如此勇猛,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兄长,这个自幼护着他的兄长,从小他就立志要保护兄长。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父亲抱着刚出生的王祈年大喜若狂说老天待王家不薄的时候。还是他的孩子被推向战场死于非命,而王祈年稳坐楼台的时候?
是他的阿姊,明明那么幸福,有体贴的丈夫乖巧的孩子,却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荣耀,全部葬送进去,坐上了那冰冷刺骨的皇后宝座。
是他的妹妹,那样聪慧懂事,被安排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如今母子二人沦为弃子,蹉跎至此。
面对王太傅的威胁,王如歆丝毫不慌,他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最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时至今日,父亲仍不愿承认自己当年错了,父亲也用话来激我,我知道父亲想要我们家族团结,一致对外,可是啊,父亲,我们是人啊,家族重任,复兴王氏一族,儿也想,儿子可以身先士卒,但是儿子爱的人不行!”
王如歆也说不上如今是愤怒还是怨恨,他继续道,“您舍弃了所有人,就为了那所谓的家族荣辱,如今您也算功成名就,王家也起复了。可您瞧瞧,瞧瞧咱们家死的死,散的散,哪里还有半分家的样子,满是算计,满是丑陋卑鄙不堪的嘴脸!”
王祈年想要上前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你如今这般,我是教不得你什么了,我知你也不愿有我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父亲,我也不需要你这样一个满是心机城府的儿子,我们好自为之吧!”
他最后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有他的父母,弟弟,儿子,他的所有亲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布衣加身,本是一介白丁,何来朱门梦?
自此,南山偏村,草舍灿阳,寥寥此生。
王如歆就这么就走了,他解下身上的玉佩香囊,只着一身素袍离开。
有人说看到他成了一位授课夫子,日日为那些布衣子弟授课。
也有人说在酒楼里看到一个肥硕的人烂醉如泥,像极了他。
太傅府里少了一位王大爷,田间村社出了一位王夫子。
萧曦烁的满月礼一如既往的隆重,因为两个小女娘的满月宴一同举办,同时还有关于嫡四女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萧希清。
琅琊王氏的人脸色不佳,两位女娘的满月礼一同办,时间确定在庶女的满月礼上。更因为这个名字比不上那庶女的。庶女一出生就定下萧曦烁的名字不说,还未从‘希’字,而是选了同音不同字,寓意更好的“曦”字。
与面色红润的许言栀相比,王夫人脸色苍白,身子更显瘦弱,前几日她接到兄长的书信,兄长向她道歉,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然后将自己的私房留给了她。
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可她怎么也查不到,母亲说兄长被外人迷惑,出门游学了,她不信,可……好似她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