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有的称呼,萧翎是夫,可她许言栀却不是萧翎的妻。她要一步一步取代王氏的地位,唤老夫人只有正妻才能喊的“母亲”,唤萧翎只有正妻才能唤的“夫君”。
从细微之处入手,她要一点点谋划,徐徐图之。
萧翎抱着孩子,闻言只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抬头看向许言栀时,那似是看透一切眼神冰冷无比吓得许言栀心头一颤,好像又回到成亲的那天晚上,她穿着正妻才能穿的大红嫁衣,走着正妻的流程,以妾室的身份入府。
那晚的萧翎也是如此,身穿常服居高临下看着她,看她宛如小丑一般惺惺作态,那晚看她的眼神也似今日这般冰冷无情。
萧翎没有搭话,收回目光后慢条斯理褪下腕间的佛珠,放在萧允硕的襁褓中。
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边上放了东西,犹豫片刻萧允硕伸手摸去,温温的,大大的,圆圆的,貌似还是一串,好像是一副手串。
看着那红爪子堪堪才能握住一个佛珠,萧翎眸光一沉,尤其是想到这个儿子为何会如此瘦弱,眼底便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来。
“这串佛珠在佛前开过光,希望能护他一世平安喜乐!”
现在佛教大兴,萧翎不信佛。这串佛珠是曾经永安侯送给他的,希望他能戒躁戒傲,沉心静气,洗去杀戮,平安顺遂。
可生于乱世又怎能身无杀戮?若无杀戮又怎能登上高位?难不成要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这简直痴心妄想!
萧翎常年在外厮杀,眼底的杀意本就浓厚,许言栀慢慢垂下眸子死死压抑住心中的恐慌。这时一双小手缓缓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虽然那只小手甚至圈不住自己的一个手指,但是他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萧翎慢慢褪去眼底的嘲弄与杀意,认真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
到底这串佛珠他佩戴多年,他真诚地希望这个孩子能像他一般……命硬。
许言栀见此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身上的里衣已被汗水浸湿大半,“夫君,这是侯爷送给你的,阿硕还小……”这串佛珠可不是简单的佛珠,这是新皇登基时,永安侯送给萧翎的。
萧翎目光淡然,好似随手送出去一个小玩意一般,留下一句“送他的,便是他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碧落斋,萧翎抬脚便来到老夫人的住所,正辉堂。
“王氏胎象不稳,府内中馈还是交由您来掌管为好!”萧翎行礼问安后便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本是想让古简接手府内中馈的。
这一番话让老夫人停住了嘴,看向萧翎目光透露出些许疑虑和陌生。她这个儿子表面看着是一副温文儒雅、清冷淡雅的模样,其实整个人的骨子里都是冷的,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索性不是她养大的,也就谈不上恐惧,反正这只是借着她肚子出生的萧家子罢了。
前一步解了王氏的禁足,现下又夺了王氏的管家权,一棒子又一颗甜枣,难怪这么多年王氏痴心不改!
王氏她还是了解的,为人倒也聪慧通透,偏偏被情爱迷了眼,固步自封将自己困在其中,那几分的聪慧也快被后宅情爱给磋磨尽了。
但对萧翎,王氏那真真是将她这个儿子放在心尖上,入府多年一直操持着他身边大大小小的事,不管她如何磋磨,王氏都能笑脸相迎,生怕落一个不孝的名头,惹了萧翎不喜。这么多年也能称一句劳苦功高,可萧翎却能毫不犹豫直接夺了王氏的管家权,让她一时有些心惊。
难道萧翎不知道管家权对一个后宅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她不禁有些悲哀,她没抚养过萧翎,母子疏远也实属应当,但王氏可是付诸了所有,就好似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地奔向萧翎,却也捂不热那心。
半晌老夫人才试探道,“那王氏毕竟有孕,这管家权……”听出老夫人的试探之意,萧翎神情未变。
“母亲,我给三郎起了名字,就叫萧允硕。这是我的儿子,萧氏子嗣容不得旁人肆意欺辱!”萧翎身子向后靠去,抬头看向老夫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狂妄与自信,见老夫人似乎有被吓到,他微微缓了语气,收敛周身气势,继续道:“府中诸事就劳烦母亲多多操心了,至于王氏那里儿子自有分寸,母亲无须担心!”
萧翎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想到外面朝堂诸事,他下意识想要摩挲腕间的佛珠,这才恍然想起被他送给了刚出生的猴子,想到那个小红皮猴子一向冷心冷肺不近人情的萧翎也不禁软了心肠。
“一个不确定的孩子自是比不过一个已经出生的长子,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老夫人这才缓了脸色,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见状萧翎便起身退了出去。
萧翎的意思很明显,在王氏平安生下嫡子之前他是站在栀娘母子这边的,至于生下嫡子以后那就要看孩子自己争不争气了。
现在要紧的是管家权,至于以后可以徐徐图之。有琅琊王氏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想一直把持中馈之权只怕艰难。
今时不同以往,如今栀娘有了孩子,这管家权是断不可再回到王氏手里。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常年独掌中馈,日后这中馈早晚是要交出去的,可想到如今的朝局,将王氏排挤出管家之列倒也不难。
只要这管家权不在王氏手里,对栀娘来说就是好事!
此时,与侯府灯火通明到处喜气洋洋截然不同的是这个位于侯府最中央,象征着侯府最崇高地位的院子,侯府当家主母的院子,清冷地甚至没有点上几盏灯,整个院子都笼罩在黑暗里,沉闷无比。
院子中央还有已经暗沉干涸的血迹,两个小厮趴在地上正在一点点擦拭,大夫人适才晕倒刚刚转醒,老夫人身边的锦云便带着太医前来,直接淡定绕过血渍。
“老夫人心里挂念着大夫人呢,知道夫人今日动了胎气,特意命奴婢带着太医前来看望。”锦云俯身行礼,得了准许才带着太医进入内室。
利索行礼问安后,略微寒暄几句,锦云便道“夫人也是,只是一个犯了错的丫鬟,哪里比得过金尊玉贵的小郎君重要?不过是杖毙而已,夫人怎能如此不顾及自身安危动了胎气呢?”见王夫人脸色不佳,锦云语气一转,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挥手让太医上前。
毕竟她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让王氏动胎气而已。
“这位是董太医,最善妇儿一道,原本是为三郎君请的,老夫人心善,担心大夫人身子特意命奴婢走一遭,可见是念着夫人您呢!”
大夫人半披散着头发,面色还隐隐有些苍白,闻言顿时怒意难遏,愤愤地望着锦云,“锦云姑娘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我家夫人有孕不仅无功还成有错了,如今连个太医还要蹭他人的光!”绿云忍不住开口呛道。
见状锦云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无关的笑意,眼底不见丝毫歉意,“夫人有孕自是府内幸事,老夫人一早儿还烧香拜佛,命人去新添香油钱,说是‘幸得我佛保佑,侯府双喜临门,只盼夫人身子早日康健顺利诞下孩儿才好’,倒不承想,姑娘心气儿高,我又嘴笨,想来是说了哪句浑话扫了姑娘的兴,惹得姑娘如此动怒,险些酿成祸事!”说着锦云便行礼请罪。
她话里话外指责正院人不识好歹,浪费老夫人一片好心。至于阴阳绿韵那也是随手的事,王夫人尚未开口问责,一个正院的丫鬟也敢如此狂悖!
“好了,绿韵也是关心则乱一时说错了话,姑娘勿怪!”王夫人苍白着一张脸,强撑着打起精神,”绿韵,你去将我梳妆台左边最上面的那串玛瑙镶金手钏拿给锦云,如今我怀有身孕是要卧床静养的,与其摆在那里好看不如拿给锦云姑娘带着玩儿,劳烦锦云姑娘特意跑这一遭了!”
这个时候正院绝不能与正辉堂撕破脸皮,锦云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又是来替老夫人传话儿的,给她吃挂落就是在给老妇人吃挂落,可想到绿腰的惨状,她便悲从心来,心中的悲伤与怨恨难以压抑。
锦云脸上仍挂着温柔和善的笑意,“奴婢谢夫人赏,现在夫人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旁的啊都是小事!”锦云带有笑意的眼尾轻轻扫过护在王夫人床前的绿韵等人。这些人都是大夫人的陪嫁,见她们如此提防自己,锦云也不在意。
毕竟谁会与将死之人置气呢。如今许夫人平安生下小郎君站稳脚跟,此消彼长,老夫人必不会放任正院如此下去。
看似如日中天的正院,自今日起只会迅速败落,不会再有任何死而复生的机会。
“当然,这也是世子的意思!”锦云看出王夫人太医看诊的抵触,便又补充道。今日她敢来自是有办法应对,果然,此话一出大夫人才慢慢转过身子伸出手来,那双满是悲伤的双眼再未抬起看她一眼。不过锦云不在意这些,只抬手示意太医上前。
她今日来就是为了确定大夫人胎相如何而已,她是老夫人的婢女,自然是懂得老夫人的未尽之意,老夫人不想看到这个孩子顺利出生,那她自然是要出力的。
董太医把过脉后开好安胎药的方子,直言大夫人日后不能情绪激动。锦云满意地勾唇一笑,自知如今正院也不待见她,得了准信儿便没有久留。锦云走后,大夫人立马强撑起虚弱的身子问道,“绿腰…绿腰如何了?”她适才苏醒过来,还不待询问正辉堂的人便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