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曾在冬天为她送来过一篮子干柴的中年铁匠,曾说过,你一个人住小屋太冷,等天暖了,我去帮你修修屋顶。
这个在广场上偶尔与她交谈的善良青年,总是捎带着些小小的笑话,让她觉得生活仍有欢乐与温暖。
还有生病时,她送去过一包草药的农妇。
每一张脸,都曾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是她曾付出过微不足道的关怀和善意的人。
她给过他们帮助,可此刻,面对她的痛苦与呼喊,他们只是站在一旁,低头不见,抑或冷漠旁观。
没有人伸出手来拉她一把,没有人说出哪怕一声“停下”或者“别这样”。
只有那一张张愚昧、冷漠的脸庞,沉默得像空气,像街道边石刻的雕塑,无法给予任何救赎。
【认清现实吧希琳,只有这样你才能好过】
【镇长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更何况那是坎贝莉家主,我无能为力,抱歉】
【希琳,认命吧】
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恶意的嘲讽与落井下石。
【你该庆幸,坎贝莉家主的恩赐。】
【她还能怎么反抗?不知天高地厚。】
【这可是家主大人对她的青睐,她不知好歹。】
【管她呢,反正她只是个穷苦孤儿,能有什么选择?】
【不过是一个贫穷的孤儿,何德何能,竟敢拒绝坎贝莉家主的宠爱?】
【她为何不能像那些“幸福女人”一样,接受这份“恩赐”?】
她被无情地压在地上,她试图翻身,又被重重地拉扯起来。
她的眼泪染红了泥土,染红了街道。
他们继续走开,他们头也不回。
她的身体被拖行着,她的双手无力地划过地面,她手腕磨破的地方溢出鲜血,她的目光渐渐模糊。
逃脱,逃脱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然而,她能逃得了么?她又能去哪儿?
……
就这样,镇民的冷漠成为了压倒希琳的第二根稻草——那是她不愿面对的人性的丑恶与自私。
然而命运不曾对这个少女产生过任何一丝的怜悯,更多的失望和黑暗成为了一个又一个将这个善良的少女推向恶魔的手。
“当你被拖走的时候你是不是……”
薛笑白的声音顿住了,喉咙仿佛被哽住一般。
青年深深的呼吸,最终选择了不那么令人绝望的问句,“……你是不是看到了吉潘亚?”
希琳的身影开始如即将断电的投影,扭曲颤抖,声线也带上了呲呲的杂音,“是。”
……
在即将被拖走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乳母。
修女站在人群的末端,身穿着陈旧的长袍,面容苍老,那是人群中唯一一个,带着悲伤而痛苦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人。
那是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哄睡。那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救赎。
她拼尽全力挣开了仆人的束缚,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熟悉的身影。
【妈妈!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她的手指紧紧扯住乳母的衣袖,仿佛抓住了唯一的生机,唯一能将她从这无尽黑暗中拉出来的一缕微光。
蛮横的手再次试图拉开她,但她不再害怕,不再感到恐惧。
她只想要乳母的怀抱,哪怕被撕扯成碎片,哪怕血迹斑斑,她也不肯放手。
但乳母没有任何反应,眼神黯淡无光。
【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说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他们说你可以寄信给我,想回来就可以回来】
【这样就够了】
【希琳……听话】
乳母的眼神充满了软弱与无奈,乳母的手轻轻推开了她。
渴望从她的眼中消失。
她的手指缓缓放开。
被仆人再次粗暴地拖走时,她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波动。
她的灵魂被抽离,变得空无一物。
她被拖走,她不再哭泣。
……
在镇长和坎贝莉家主的哄骗和谎言下,吉潘亚在心中挣扎,尝试着找出一个能改变希琳命运的契机。
吉潘亚幻想,至少这样可以给希琳带来更好的生活,或许这是希琳可以拥有的唯一一次脱离贫困、拥有更好未来的机会。
那一天,希琳看清了乳母眼中的软弱,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希望。
没人能够改变她的命运,连最亲近的那个人,也选择了放手。
这是压倒希琳的第三根稻草——至亲之人的妥协。
至此,希琳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如同一个缥缈的幻影,在薛笑白的眼前沉默的等待。
薛笑白知道,从下个问题开始,面前的少女便不再是希琳。
这一次,他做好了准备,直截了当的开口,“坎贝莉家主是不是个天生畸形的心理变态患者?”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整个空间蛰伏的血管再次疯狂的鼓动起来,腐臭的腥臭味渐渐漫上薛笑白的鼻腔。
面前少女的虚影开始闪回般扭曲、变形,一会儿还是那个温柔恬静的少女,一会儿又变成鲜血淋漓的躯体……
粗糙错乱的嗓音阴沉的回答,“是。”
……
庄园的墙壁用厚重的历史铸成,墙内的空气早已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在这座诗意掩饰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腐烂,一种无法清除的污秽。
在金钱与权利的运作下,坎贝莉家主是圣人,是温文尔雅的慈善家,是镇上的守护者。
然而真实的他,因病深居简出,长期不见阳光,他的隐疾如同毒素渗入了他的骨髓,而那腐化的欲望,总是在寂静的夜晚,悄无声息地蔓延,最终以无法抑制的变态欲望爆发出来。
对于这个从生命的光明中被强行拖入这片黑暗中的少女,男主人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被病态欲望包裹的渴望。
于是,她成为了这份扭曲欲望的祭品。
庄园的墙壁是如此的厚重,地下室的黑暗是如此的闭塞,她的悲鸣,不被听见,她的痛苦,不被看见。
她不止一次尝试过逃脱,但她的努力从未得到过任何回报。她的双手、双腿,无数次被锁链锁住,而那些残酷的惩罚与摧残,不断折磨着她的心智与身体。
那凄厉的惨叫,仿佛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每个寂静的夜晚,疯狂地撕裂着她的神经。
她被迫承受的每一分疼痛,都在带走她的人性,直至她变得不再认识自己,不再记得曾经那个拥有梦想与希望的少女。
……
薛笑白:“坎贝莉庄园的所有仆人是不是都曾是家主的帮凶?”
希琳:“是。”
……
【给我一点水吧……】
【给我水……求求你们了……】
仆人们对她的每一声呐喊充耳不闻,在他们的心中,她早已不再是一个有生命与感情的存在,而是一个带着悲惨命运的工具。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求你们看看我……】
【你们看看我……求求你们了啊!!!!】
她凄厉的悲鸣无法在他们的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她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可有可无。
她的存在,成为了庄园的阴影,在深夜里默默腐烂。
【夫人是家主一个人的夜莺!家主说夫人的声音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天籁都要好听,所以夫人每天晚上都在庄园里唱歌!每天都唱!每天都唱!】
年幼的花匠将庄园中的黑暗美化成残忍的歌谣,传颂于每个罪恶的角落。
没人愿意真正倾听,她从深渊中拼尽全力挣扎出的求救。
……
于是,第四根稻草在日复一日惨无人道的折磨和庄园仆人们的冷漠旁观中,压了下来。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那最后一根重如千钧的稻草掷地有声的砸下。
薛笑白的面前,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赤裸躯体。
那透着浓重癫狂与空洞的绝望眼瞳,血泪从这双瞳孔中滑落,沉默也如泣血的悲鸣。
周围的血管开始发出血液跳动的节奏性怦鸣,仿佛蠢蠢欲动的号角,以及不为人知的渴望。
薛笑白知道,这是坎贝莉夫人在等待着,下一个问题的召唤。
“希琳是不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血肉献祭给了某个存在?”
……
少女凄厉的惨叫声整夜回荡在庄园,庄园的所有人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助纣为虐。
他们只是不断向外界赞颂家主的丰功伟业,偶尔提及一下虚假的爱情与圆满的婚姻,仅凭谣言和粉饰太平就试图抹消少女所有的绝望与痛苦。
谎言与假象,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在寂物镇扩散开来。
他们欢呼称颂。
【这些年来,坎贝莉家族的慈善行径从未间断,社会上都知道我们一直在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一切,家主一度认为,如果不是他的病情越来越重,或许他能做得更多些。】
【感谢家主的仁慈!】
【啊!家主!您真是我们寂物镇的救赎!】
【赞美您!】
【赞美您!】
【赞美您!】
……
他们愚昧不堪。
【听说坎贝莉家主收养了一个可怜的孤儿女孩,早早就给她提供了最好的生活,真是个大善人!】
【家主的婚姻简直堪称典范!】
【这段完美的爱情,就是上天的恩赐!】
【祝福他们!】
【祝福他们!】
【祝福他们!】
……
他们颠倒黑白。
【她又哭了】
【没关系的,家主说了,不管她怎么哭,忍一忍就好。】
【这孩子真是太不懂感恩了。】
【可不是吗?家主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甚至都放下了自己的病情,想着给她好日子,结果她却……】
【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
……
在寂物镇,施虐者可以站在大厅接待那些高高在上的宾客。
【我们的慈善项目永远不会停息,为了无数需要帮助的家庭,我们将继续奉献。】
她的哭声已近哑音,她被冷冰冰的铁链锁住,身心都在无尽的煎熬中逐渐崩溃。
……
在寂物镇,助纣为虐者可以不知廉耻的谄媚丑恶的灵魂。
【这才是有德行的家族,真正的良善,家主给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作为镇长!敬家主的仁慈!】
她的双眼因为连续多日的折磨已经充血,眼神涣散,她被丢在冰冷的石地上,疲惫地喘息。
……
在寂物镇,盲从者可以大肆吹捧施暴者的良善。
【坎贝莉家主一直在帮助我渡过难关,真是我一生的恩人!】
她的泪水已经没有力气流出,眼中只剩下绝望。
……
每一声虚伪的赞美,都是对黑暗与苦痛的隐瞒,每一滴绝望的泪水,都是她心中最后一丝生机的熄灭。
——对人性的绝望,是压倒希琳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的模样早已被时光和暴力扭曲,瘦骨嶙峋的躯体无法掩盖深深的伤痕,曾经天真无邪的面庞,如今满布瘀伤,瘦得几乎没有肌肉,皮肤苍白得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那一刻,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站在这个罪恶的地下室上方,俯瞰这一切。
【我是如何被我深爱的这片土地所抛弃的呢】
【我本应带着慈悲与仁爱离开这个世界,可命运却反转了我的一生】
【若我所爱过的世人,真心待我好,那便好。若不是,我便让这份爱,化作最深的诅咒,永远不见光明】
【向您起誓,无论您是谁,我要用我的最后一丝气息,诅咒这片土地,诅咒那些抛弃我的人,诅咒那些虚伪的慈悲】
它终于听到了它的信徒无声的哀嚎。
于是,她向它奉上了自己一切的生命与痛苦——那些血肉与皮肤,在折磨中渐渐剥离,血肉融化、扭曲,与这地下的黑暗融为一体。
她的皮肤,被割裂、被撕开,像是祭品一样献给某个远在天上的存在,她的身体上,被残忍地雕刻出一道道伤口,那些伤口里,深深地嵌入着无数的毛细血管,像是纠缠的藤蔓,侵入了她的骨髓,融入了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
她成为了整个庄园的主宰,那些曾经折磨过她的人的灵魂,甚至连她自己的灵魂,都永远被这些蔓延的血管所支配。她的仇恨被转化成无形的邪恶力量,渗透在她的血管、她的身体、她的存在中。
希琳心中不灭的火焰,终于化作愤怒在这一刻燃烧了所有,燃烧在这座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她成了那股永不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