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虚点点头:
“小和尚,我可能也见过你……你的样子倒是大变了,但仔细瞧瞧,跟小时候也相差不远。”
一个念头瞬间闪进芯灯的脑中,福如心至一般,他突然想起师父每年都要来这奉国寺赴的约,还有那风雨无阻来赴约的人……那人面容冷酷、身量奇高……五官赫然与眼前这人重叠在了一起。
“你是……怀古大哥?”
伏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之中也有丝丝喜悦。
怀古是伏虚初次与春生相见时用的化名。后来入宫后,再出宫相会也多有不便之时,春生因为考虑到他的身份安全,也就未唤过他的真名。从始至终,都唤他“小古、小古……”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如今再听来,倒是有几分怀念。
“说了,叫师叔~”
伏虚抬手在芯灯的光溜溜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芯灯躲闪不急,生生受了。
“师叔……”
芯灯揉着自己生态的脑门,出口的话带了一点不甘不愿的屈服。
这个人这么厉害,竟然是他的……师叔?!
框他的吧……
罢了,框他的也是他赚了。
伏虚点点头,似是有些感慨:
“春生如果见到你如今的样子,想必也很高兴。”
毕春生是师父出家前的俗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能是师父的故人。听伏虚这么说,芯灯对伏虚的身份也去了几分顾虑。
当年他知道师父每年赴约相见之人身份不简单,师父也告诫过他,不要将那人与自己见面的事情说给旁人听,芯灯也自然没有跟别的人讲过。只是直到师父去世,那人便没有再出现过。他年纪小,不知道大人之间的太多故事,只安葬了师父之后就离开了东都,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人了。
没想到,阔别这么多年,却有缘再见到师父当年的挚友。
更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闻名天下的大週司空。
“怀古大……师叔……”芯灯从善如流改了口,有小心翼翼地问,“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大司空伏虚?”
伏虚点点头:
“伏虚也罢,怀古也罢,你叫着顺口就行。”
芯灯挠挠头:
“我还是叫你怀古师叔吧……省些麻烦。”
这小子憨头憨脑,倒是个机灵的,伏虚笑笑没反对。
说话间,两人也没有停步,只是这次伏虚走的稍慢了一些,芯灯终于跟他走了并排。
这样的距离才好说话,芯灯忍不住问:
“怀古师叔……你方才为何骗那些官兵?”
在奉国寺,那宫里来人传伏虚回去问话时,芯灯因为不放心刚好走到了那些人近前,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八分,心下也有些明白。
想是那方丈告了御状,陛下这是要差伏虚回去问罪。
伏虚当时似是思量了片刻,然后便对那些官兵说:
“那,容我与这小和尚嘱咐两句。”
所有人并没有觉得怎么样,芯灯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本来这塔倒就因自己而起,只是他不知道伏虚要跟自己说什么,便听话地跟着伏虚往方才离开的废墟边走。
边走伏虚边问他:
“可找到你想找的了?”
芯灯摇摇头,他当年亲眼所见师父整付尸骨都放进了这塔中,即使塔倒,废墟之中挑拣几根骨头也不是难事。这么多人一起寻找收拾,除了木梁和石块,那些和尚还能捡到几颗滚出的舍利,但再大点的骨头就没有了。他方才寻着寻着便明白了,自己可能找不到师傅的尸骨了。然后到底心有不甘,取了一方那塔下的黄土,放在自己平日化缘的钵里,此刻用包袱裹着抱在怀里。
芯灯自然不相信是伏虚出手毁了师父的骨头,毕竟那些小小的舍利子他都没有毁去,没有道理毁掉自己一心要找的东西。况且,这人从始至终都是在帮自己的。
伏虚点点头,往那废墟边走的脚步没有停。
废墟那边一众和尚还在专心规整挑拣,偶有人抬头也是怨恨地瞪他们两眼便又埋头干活了。
芯灯以为伏虚是想要过去帮忙,但没有想到,伏虚忽然扣上他的手腕、拽着他飞身而起:
“那就再去旁的地方找找!”
芯灯在伏虚运功的刹那也跟着施展轻功,随着伏虚的牵引急速离开。他听到伏虚对身后人留下的话:
“回去告诉陛下,咱家暂时还有事未了,等诸事毕再面见圣上。”
“大司空留步!”
那领头的官兵闻言便追了上来,他嘴上说着留步,但施展起轻功来却半分不犹豫。只是伏虚显然更快一些,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来人甩在身后。
也正是如此,芯灯见识了的伏虚的轻功。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师父在世,也快不过这个人。
两人跑了很久跑了很远,这才如此刻开始并排说话。
“也不算骗他们,咱家有一些事情想要弄清楚,暂时不能回去复命。”伏虚道,“你就不好奇你师父的尸骨去了何处吗?”
“我……我绝对没有记错,当年师父的就在奉国寺。”芯灯想到此就有些悲愤,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师父反而尸骨无存了。
“咱家自然相信你,因为当年那场法会,咱家也记得,是因无名而办的。”伏虚看着芯灯,眼里没有犹疑,“但除却咱俩,似乎旁的人并不这样认为。”
芯灯怔住,确实如此,那奉国寺的僧人们说起那场法会,皆云是空闻大师圆寂,至于焚忧此人,竟无人知晓。
“奉国寺是皇家寺庙,寺中所办法会、所藏舍利,都会造册上报朝廷,如果此中有任何疏漏,都有可能被陛下问责。”伏虚眸光深深,“但今日出事,那方丈即刻便禀告了陛下,完全不担心陛下怪罪,故此,咱家怀疑……”
“师父的尸骨……是陛下?……”
芯灯一时间怔住了。
伏虚摇摇头:
“咱家并不能出此断言,但此事蹊跷,我有很多地方不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无名尸骨无存这件事,是奉国寺有意为之!”
“他们……为何?……奉国寺……陛下……”
芯灯脑中瞬间涌入颇多思绪,一时间有些理不清。
“咱家并不知他们为何如此,但咱家此刻却有一些旁的事情,需要先去查清楚……但不方便带上你,如果你……”
“不用……”芯灯打断伏虚的话,“师叔不必为我操心,我自有打算。”
伏虚问:“你有何打算?”
芯灯一时答不上来。
伏虚皱眉:
“无论你作何打算,都不能继续留在东都。”
芯灯承认他方才是有留下查清楚这些的想法的,但听伏虚如此说,他也忽然明白了,他确实不能留下。不说之前刺客之事,就是这次,跟着伏虚跑出来,想必自己又一次上了追捕榜。
也就片刻的功夫,芯灯便拿定了主意:
“我从梁州来,我回……”
说着说着,芯灯一拍脑门:
“我知道我应该去哪儿了!我要去重云山!”
“重云山?”
伏虚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芯灯不吝啬给他解释:
“重云山在我们梁州边界上,算起来是在云洲境内。传说那里住着世外高人、洞悉这世间万事。这世上有仇未报、有愿未了之人,都可以去投效。……我查不出师父的尸骨去了哪里,但重云山上的人一定能查出。我回梁州、上重云山。”
“云洲?”伏虚铺捉到一个敏感的字眼,不着痕迹地追问,“这重云山若真如此厉害,咱家怎么从未听过?”
“师叔久居宫中,自然对江湖之事知之不多,而且……东都离云洲实在太远了。我家在梁州、离云洲又近,重云的大名可是人尽皆知。不过……”芯灯挠挠头,“重云山也是近几年来才名声在外的,而且……也不是所有投效之人他们都收,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我总要先回去一趟的。”
伏虚的视线落在芯灯手里的包袱上,看样子这憨和尚是要将那一捧土带回梁州了。
“也好,若咱家这边事了,查出头绪,我便去云洲寻你。若你没能上山,我便再去梁州寻你。”
伏虚说着,浑然不觉这是个多么遥远的约定。
“好,我若没能上山,就在梁州梵净寺等着师叔。如果明年冬天还等不到师叔,我就回来这东都……自己查下去。”
“总之,我一定要让师父入土为安。”
芯灯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