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轮椅耽误了。”陈槜皱眉打着手语,蹲下检查伤势,“有人欺负你?”
泛白的牛仔裤被蹭破一块,露出右膝盖的整片擦伤,已经干掉的血混着泥土凝固在布料上,再往下,化掉的雪从裤脚洇到球鞋鞋面,脏了一片。
夏听雨无意识摸着脸和耳后,又将翘起的呆毛捋顺,收了收脚,赧然一笑:“没,就跑步跑急了摔的。”
兼职遛狗反被狗遛,撞到电线杆,又在雪地里摔个狗吃屎,把助听器都甩出去好几米这种糗事,还是没必要坦白吧。
他唇角有梨涡,笑起来眼睛闪烁着弯成月牙,做错事时,总让人不忍心责备。
“应该没骨折,你别告诉我哥。”夏听雨熟练打着手语,“轮椅会不会有点夸张。”
等真坐上去,又觉得确实舒服,回头比了个“爱你”,睫毛呼扇呼扇的。
“你啊。”
陈槜去取了片子,推着轮椅回急诊,边走边叹气。
“真是上辈子欠的债。”
两人衣着普通,但颜值出挑,大帅哥推着小帅哥,走到哪都扎眼。
急诊走廊排队的人依旧很多,夏听雨想到不久前的尴尬。
“哥…我能在人少的地方等吗?”
刚才他又试戴过一次助听器,还是有杂音,用不了。
陈槜揉揉他头发,将轮椅推到急诊室后门。
雪又下起来,门外是个小花园,松树和葡萄架上罩着厚厚一层白色。
偶尔有经过的医生和患者,也都是行色匆匆。
陈槜绕到夏听雨面前蹲下,扬起下巴。
“能看懂吗?”
夏听雨嗯了一声,重复他的话。
“能看懂吗。”
“正确。”
陈槜放慢语速:“小雨,还是害怕读唇语吗?”
夏听雨蜷起手指,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缓缓道:“熟人可以的。”
陈槜看了一眼夏听雨的手机。
“能利用好科技产品是好事,但毕竟总有特殊情况发生,唇语也很重要的。”
夏听雨的助听器是当年最高端的品牌型号,从十几岁用到现在,戴上后可以正常生活,没有特别依赖过唇语,在这方面确实疏于练习。
还有一个学期就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各种能力都得补上,他当然懂这个道理。
早已列出练习唇语计划,只是最近一直在照顾小动物,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机会。
“那陈槜哥你以后都不打手语了。”
他笑眯眯看着陈槜:“我多练练。”
“乖。”陈槜捏捏他脸,“我去排队。”
“辛苦啦哥!”
雪越下越大。
小心翼翼将轮椅推出去一点,夏听雨伸出手,接到几片鹅毛般的雪花。
世界失声也有好处,嘈杂纷扰通通屏蔽在外,即便静默,他依然有许多感受世界的方式。
耳廓被风拂过,泛红的鼻头清凉,眼前场景被缭乱雪白填满,都是上天留给他的窗。
晶莹的六边形镶着细细的绒毛,冰扎扎地落在手心,捧回来时,已是一汪湿糯。
心很安静。
夏听雨就这样伸直胳膊,接起,捧回,再去接,直到脚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传来钻心的疼。
胳膊一抖,手心的湖泊荡起涟漪,低头看,罪魁祸首是只膘肥体壮的橘猫。
应该是医院里的流浪猫,丝毫不怕人,撞到他后,又嗖地一下越过台阶,窜到小花园中央,停在一双皮鞋旁。
再抬头,花园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普通白大褂不太合身,却难掩肩宽腿长的完美身材,白衣下的西裤皮鞋似乎在哪里见过,整个人隐隐透着股矜贵和散漫气质。
他在打电话,陈旧巨大的黑色伞面上印着医院的残缺LOGO,挡住大雪,也遮住了上半张脸。
握伞大手骨节分明,高挺鼻梁之下,薄唇小幅度地开合,唇角平平,似乎翘着,又似乎垂下,看不出情绪。
偶尔性感的喉结微微鼓动,气息吐出的白雾随之上升,弥散在漫天大雪之中。
夏听雨被莫名吸引,一时没移开目光。
橘猫似乎对于男人的冷漠有所不满,扒拉两下他的鞋尖,也不怕冷,直接平躺在雪地上。
于是男人微微低头,伞沿也跟着沉下去。他勾起右脚脚尖,顶着橘猫的肚皮,轻轻磨蹭几下。
薄唇停顿片刻,雾气消失,随后,又升腾出几丝。
橘猫舒服地打滚,夏听雨看着,不自觉跟着扭了几下。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他在和猫咪说话吗?
说了什么呢?
社交距离适当的陌生人,没有视线交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夏听雨舔舔嘴唇,想起刚才和陈槜的约定。
虽然疏于练习,但该有的基本功还在,即使没有语境,也能依稀分辨出一些零碎的词句。
他紧紧盯着那两片好看的唇,小声重复着对方的话。
“阿姨。”
“有事,不回。”
“随便。”
…
原来不是在和猫咪说话啊。
偷看人家打电话好像不太礼貌。
就在他意欲调转目光时,男人的唇角突然勾起,很轻微,却被夏听雨精准捕捉到了。
男人再次开口。
双唇的律动,隐约可见的齿关和舌尖,像放了慢动作一样在夏听雨面前默默播放着,拼凑成逐渐完整的句子。
“别…”
“您…”
“我…”
哎!?
雪花落在眼皮上,一片冰凉模糊。
窥得惊天大秘密,夏听雨心如擂鼓。
这句话很长,所以他的视线呆呆停留在对方双唇。
没有发现,伞面不知何时轻轻上移几分,在边沿,露出一双深沉冰冷的桃花眼。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您好像忘了。”
“我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