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离踏入殿中时,仁康帝正伏案批奏折。
见她来了,他放下手中的笔,露出温和的笑意:“阿离回来啦,别院住着可还舒心?”
“南边新进贡了一批茶叶,朕喝着还不错,来,尝尝?”
此时的唐昭离并无任何品茗的心思,她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敷衍地答了句甚好后,便径直开口发问:“父皇,北地的战事如何了?”
“倘若形势严峻……”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异常坚定地说道,“恳请父皇允儿臣随军出征,援助北地!”
等他?她才不!
她不要在上京苦等崇霄,她要去北地,与他一同面对战事。她比常人多了一份前世的记忆,凭借着这份优势,或许能更快地想出应对之策,挽救局势。
可仁康帝听见这话,却失笑地摇了摇头,只当她一时意气用事。
“你呀,”他伸出手,无奈地点点唐昭离的额头,“你以什么名义去呢?幕僚?公主?那些臣子能同意么?”
“不必他们同意,我男扮女装,偷偷地去。”唐昭离道。
“不许。”
仁康帝这回却并未纵容她。
“阿离,北地战事结束之前,你不得离开上京城半步。”
“若被朕发现你抗旨不尊,往后你也不必出宫了,乖乖留在宫中陪朕吧,朕说到做到。”
他见唐昭离撅着嘴,不满地瞪着他,便又软了声音,低声劝说道:“阿离,听话,你既无高强武艺,又不通兵法,去北地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呢?”
“我……”
唐昭离一时间有些两难。
她知道若没有无可辩驳的理由,父皇一定不会允她去北地以身试险。
可若是说了实情……重生之事毕竟荒谬,父皇会相信吗?
唐昭离思忖片刻,决定这般道:“父皇,儿臣此前曾梦见过这一役。”
“梦中的结局非常惨烈,镇北将军崇长卿与定远将军崇雲当场战死,昭武校尉崇霓失踪,崇霄只身一人奔赴北地主持大局。”
“儿臣原先只当是个不知所谓的梦,可如今,梦中之事却在一一应验——崇霓真的失踪了,而崇霄,也真的出征了。”
“父皇,儿臣想试试能否凭借着梦境之中的蛛丝马迹,救回崇霓,帮助北地击退匈奴。”
“毕竟,”唐昭离认真道,“这么多年来,崇家军驻守北地,为我朝边防立下了赫赫功勋,震慑匈奴的狼子野心。除了崇家军,我朝又有哪只军队有能力与人高马大的匈奴蛮子一战?”
“故而儿臣以为,崇家军不容有失,还请父皇三思。”
“朕自然知晓。”
仁康帝望着自己的小女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不慌不忙道:“但无需什么虚妄梦境,倘若朕说,崇家军不会有事呢?”
唐昭离愣住。
只见仁康帝缓缓道:“朕何尝不知晓崇家军对我朝的意义?故而此次我命崇霄支援北地,给了他两个任务。”
“其一,崇家军虽已在寻找崇霓,但苦于战事吃紧,人手不足。待崇霄到达北地后,将正式接手此事。”
“崇霓虽为女儿身,但却是难能可贵的将才,这样的悍将失踪,于我朝而言乃巨大的损失,崇霄若能将其救回,便是大功一件。”
“其二,朕这几日将北地传来的谍报与古籍对照,发现匈奴如今掌权的呼衍氏并非正统,真正的单于家族挛鞮氏流落在外,不知所踪。”
“朕命崇霄寻找这支氏族,与他们结盟,扶持他们内战,削弱匈奴实力。此事若能顺利办成,战事自然迎刃而解。”
“阿离。”仁康帝望着呆立在原地的小女儿,突然郑重了神色,以很严肃的口吻说教道,“你要记住,上位者切忌事必躬亲,你只做决策与判断,余下的事情下放给一众臣子商议拟定,付诸行动。”
“朝堂上的事太多了,天灾人祸,难道每一件你都要亲力亲为吗?”
“可儿臣又不是上位者……”
唐昭离低声嘟囔:“儿臣便是那付诸行动的臣子。”
仁康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为时尚早,此话先揭过。”
“阿离,做好你在后方该做的,不必太过忧心前线的战事,”他如此道,“你与崇霄熟识,应该清楚他的能力。”
“你要相信他才是。”
……
唐昭离离去后,殿中恢复了往日的肃穆。
仁康帝收起脸上的笑意,继续翻阅桌案上的奏折。
然不过须臾,他便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放下了手中的朱毫。
“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他喃喃自语。
御前总管李德旺端着茶水上前侍奉。
“陛下请用,”他呈上茶水,口中劝慰道,“淳华殿下那样聪颖,定能悟出陛下的良苦用心。”
仁康帝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丝丝清润苦意在口中蔓延。
“但愿如此吧。”他说,“佑宁不是这块的料,但幸好朕还有阿离。”
“只是希望朕的阿离不要因此恼朕,与朕疏远。”
……
一个月后,北地。
一轮巨大而皎洁的明月悬挂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月光如水洒落,照亮了广袤草原上一小块明镜似地湖泊,与湖泊之上倒映出的重重人影。
崇霄所领的小队,今夜便驻扎于此地。
两个匈奴士兵被摁着跪倒在篝火一侧,他们面前伫立着一块嶙峋的巨石,巨石之上,一位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盘腿而坐。
这位少年将军正是崇霄。
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奔波致使少年的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他凌厉地审视着下首的两位匈奴士兵,沉声发问:“说吧,呼衍氏派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匈奴士兵彼此对视一眼。
身形较为高壮的那个士兵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状若乖顺地叽里咕噜讲了一大串匈奴语。
他自以为面前的这位少年将军听不懂,可却不知匈奴语乃每位崇家子弟必学的技能。
“不说实话是吧?”
崇霄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轻抬右手,比了一个手势。
将士们一拥而上,摁着这两名匈奴士兵就往篝火里凑。
蓬勃的焰火在他们眼前轻盈地跳动着,刺目的火光照亮了两双混黄眼眸之中的惊恐。
崇霄张口便是一腔流利的匈奴语。
“说不说?”他依旧不动如山地询问道,“你们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1),若是这回不说,便永远也不必张口了。”
将士们再次将他们往篝火中推进一寸,炙热的气息袭来,猛烈地扑上他们的面容。
“啊!别推了!我……我说!别烧我!我说!”
瘦弱一些的匈奴士兵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不顾身侧同伴投来的那束仿佛要吃了他一般的威胁眼神,冲着崇霄大声疾呼求饶。
“我们是侦察兵,来此处是奉单于之命,刺探流落在外的挛鞮氏家族近况!”
崇霄眼神一利。
他面上虽不显,但心中已然升起了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