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这剑被你弄坏了,你便揣上你那连血都不曾饮过的漂亮花枪,替我去北地杀匈奴罢!”
唐昭离踏入院子,便见京中备受人敬仰,从来都一副慈眉善目之相的虞老夫人叉着腰立在院中,怒气冲冲地瞪视着正蹲在磨刀石前欢快磨剑的崇霄。
而一旁的连廊下,崇霓端着一盘瓜子,事不关己般“咔嚓咔嚓”地嗑着,丝毫不像即将要出征的将军。
见唐昭离来了,虞老夫人忙收起怒容,而崇霓也敛了那闲散劲儿,起身抖抖瓜子壳,随虞老夫人一同上前迎接。
可有个人却是一点儿也不收敛。
“昭昭!你来啦!”
崇霄一把丢下手中的剑,雀跃地几步冲至唐昭离身前,指着崇霓邀功道:“你瞧,人我给你拦下来了。”
“……”
都没眼看。
崇霓无语。
“崇霄,别这么没大没小的,快过来好好拜见殿下。”虞老夫人有些尴尬地呵斥道。
“无妨的,”唐昭离道,“虞老夫人,此处没有外人,随意一些便好。”
崇霄得意地“哼”了一声,招来了虞老夫人的冷眼一记。
“殿下。”
崇霓是放弃自家的傻弟弟了,她嫌弃地拨开挡在身前的崇霄,上前对唐昭离沉声道:“不知殿下此次命臣缓行,有何示下?”
唐昭离郑重了神色。
她打量了下四周,道:“还请霓小将军屏退下人,我们进屋详谈。”
“延龄,你在门口守着。”
“喏。”
四人进屋,围坐于桌前。
唐昭离从怀中掏出一页信笺,其上是她记下的那封奏折。
“崇霓,这是你此次出征的部署,你瞧瞧可有不妥?”
崇霓拿过信笺,细细核对。
“殿下,并无不妥,今日早些时候圣上召臣觐见,也是如此安排的。”
“那便好。”唐昭离点了点头,指着信笺上的方虎二字道,“你此次出征,切记提防此人,莫要让他干扰了战事。”
“方虎?”崇霓有些不解。
“他是太子的人。”
唐昭离道:“太子一党与我们斗争已久,虽我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在此次动手脚,但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谨慎些终究是不会错的。”
“崇霓,方虎只是其一,其他随行将士你也需盯着些,若真有那不顾战事,蓄意作乱者——”
唐昭离的眸光一刹那锋芒毕露:“就地斩杀便是,不必有所顾及。”
“若有朝臣不满,昊王与我自会担下此事。”
“喏。”
崇霓微微颔首,应下。
……
夜渐渐深了。
弯弯的月牙儿挂在浸透浓墨的夜空,纵使阴云漫天,亦不能掩其皎皎清辉。
城墙之上风声猎猎,唐昭离捋了捋纷飞的发丝,垂首,默然地望着城门前那些整装待发的将士们。
在她身旁,崇霄将自己的围脖取下,小心而细致地为她环上:“昭昭,春寒料峭,别着凉了。”
唐昭离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
“你也别太忧心北地的战事了。”
崇霄宽慰道:“这些年来北地一直都还算太平,便是匈奴偶有挑衅之举,也具是无功而返。”
“这一次也定当如此。”
“我知崇家军战功赫赫,在北地立下了累累功勋。”
唐昭离垂眸,浓密的睫羽在眼下铺出一小片阴晦。
“但最可怕的往往并不是凶神恶煞的外敌,而是有人隐匿于人群之中,将手中的刀剑指向不曾设防的同胞。”
“我只知他从何而来,但却不知他去往何处,又将在何时图穷匕见。”
有冷冽的风倏地掠过,带走了火把上跃动的亮色。
仆从们大惊,忙不迭地四处寻找火种。
“这有何妨?”
一片嘈杂的黑暗中,崇霄突然道。
“既不知去向,那便更小心,更谨慎,每一招都做好防备,每一步都留有后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越过月光照亮的前路,望向那些蛰伏在夜色之中默然不语的万里山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是一些宵小作祟,我们还怕他不成?”
“尽管放马过来!”
唐昭离骤然抬眸,侧身望去。
火把被重新点燃,城墙上的火光混杂着丝丝皎洁月色,在少年如玉的侧颜上轻灵地跃动,这张从来开朗率真的俊颜上,此生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坚毅果敢的神情。
少了几分青涩,添了几分陈旧的熟稔感。
许是感受到了唐昭离的眼神,少年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他缓缓转过头来,回应唐昭离的视线。
那双乌黑湿润的眸子倏地弯起,他唇角微扬,唇畔那颗小而尖的虎牙若隐若现。
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崇家小公子。
“昭昭,我的脸上是有异物么?怎么这样呆呆地望着我?”
“……没有。”
唐昭离收回视线,低下头,有些慌乱地整理围脖。
幸而已是夜深,幸而城墙上只有火光明灭。
她可不想让崇霄发现她的窘迫与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