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至极过后,心中无端生出了些无畏来,姚绯一时竟视周遭厉鬼如无物,只是拼命向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只黄袍鬼。
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此鬼就是余友良,而今日这一面将会是他与此人在悠悠天地内的最后一面,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存在将他与此人的一根联系无可抗衡地斩断,这令他极为不爽,又忽然心生哀怆。
十几里之外,正在和雷震宇逛集市的暮成雪忽然感到心中一痛,他瞬间收起了脸上与同伴嬉笑的神情,只是捂着心口,下意识看向西方的天际。
——“余友良!”
乍然惊闻这一声,那黄袍鬼抬眸,冲喊他的姚绯笑了笑。
生人血肉做的指尖无法触碰到死者魂体,这一人一鬼的手相穿而过,随后姚绯被柳浩扬拉离血色结界,而余友良被百鬼淹没。
柳浩扬扛着姚绯正要奔逃,忽见两道熟悉的身影落在身前,燕卓然手持本命长剑“春去也”,只一挥剑,便将那血色结界斩作万段碎片,随后向遁逃的黑袍邪修追杀而去。
留下来的云枕山连忙用神识检查了一遍两个小弟子的身体,见两人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伸手一拍姚绯的脑袋,生气道:“不是让你捏紧保命的物件吗?有危险了就用!”
姚绯原本看着自己的指尖发怔,被这么一拍回过神来,委屈道:“我方才根本动不了,更别说用保命的物件了……”
他又不可置信地转向柳浩扬,奇怪道:“为什么余友良推得了你,我却碰不到他?”
柳浩扬没有看见身后那一幕,闻言一愣,问:“我方才听见你在那邪修的结界中喊他,余友良怎么了?”
姚绯将方才自己看见的一切都与柳浩扬和师母说了,那两人听后,俱是沉默。
“应当是因为执念。”沉默了许久后,云枕山出言给两名小弟子解释道,“低等鬼物的执念若是过于强烈,会助其触碰生人,那余小友应当是很迫切地想要救你们,但是清楚自己已经身死,是以并没有求生之意。”
“……原来是这样。”
姚绯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触碰过鬼物的指尖,转头去问柳浩扬:“你方才与那黑袍修邪近在咫尺,可有看清他的面目?”
柳浩扬皱着眉摇头,“并未,当时情况危急,我只顾着看乌木法杖了,他的脸又被黑袍的帽子挡的严实……”
三人还未说几句话,前去追杀那黑袍邪修的燕卓然就回来了。燕卓然如今的修为是化神期大圆满,放眼整个修仙界都鲜少有敌手。
燕卓然落地后,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对等在此处的三人讪笑道:“让他跑了。”
云枕山又一拍燕卓然的脑袋,气道:“我都让你平日里少喝些酒了!脑子喝钝了,现在竟连个境界不如你的邪修都追不上!”
燕卓然挨了云枕山轻轻的一巴掌,不服气地嚷道:“怎么能怪酒?是那邪修的身法诡谲,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方才他忽然消失在天际,我放出神识遍寻四方皆瞧不见,不知是用了什么远距离的传送秘法。”
四人讨论了一番,觉得那黑袍邪修大概就是一直以来盯视着姚绯的人。只不过如今让那邪修跑了,不能为两个小辈就地铲除这个隐患,两位师母又现场给两个小辈塞了一堆能够保命的法器和符箓,千叮万嘱,让两人平日里在修仙界中万事小心。
毕竟,总不能因为外界危险,便将雏鸟拘在巢穴中,不让其出去学习飞翔。
安抚好两个小辈后,燕卓然又御剑去周围找那邪修的踪迹,而云枕山打算去找青云宗宗主何所应理论,问问这位大宗主,青云宗的地盘上怎么有个化神期的邪修流窜。
两个小辈则回到了人来人往的集市长街上。
柳浩扬以前时不时会置身于命悬一线的境况中,早就对生死之事放平了心态,只要没死,那就很好,努力提升自己,待日后危机杀回来时,能有一战之力,当下则不需要多去惊惶恐惧。
但姚绯却没有那等好心态,百鬼扑面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强了,使他半天没能缓过来,也不敢一个人走,一直搭着柳浩扬的肩膀,跟紧此人,寸步不离。
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柳浩扬善解人意地将姚绯给带回了客栈,还在客栈房间内放下了一个结界法器,若有人来犯,法器会提醒他们迎战。
柳浩扬站在屋内,姚绯还是飘在他身侧,手搭在他肩上,并未像往常一样去歪倒在床榻上。
“姚绯?”他偏头,捏捏姚绯没什么表情的脸,自己差点死掉,却还能笑得出来,“害怕了?”
“……嗯。”姚绯没逞强,垂眼趴在柳浩扬的肩上,低落道,“两日前还见过的人,就这么化作了鬼物。我虽与余道友没多少交集,但亲眼看见他身为鬼时,却还是难过得不能自已。”
“……明明练了‘不落尘’后,我已经不会有多少难过的情绪了。”
“——因为他即使化作鬼物,也并未丧失本性,还在危急中救了我们,但我们却救不了他。”柳浩扬将飘着的人揽住,轻拍对方的肩头,以示安慰,“你是因此难过,并非是有无交集的缘故。”
姚绯偏头看着面上一派轻松的柳浩扬,问道:“你不难过吗?你与那余道友的交集应当不少。”
“难过啊,我刚刚得知这件事时还掉了眼泪呢。不过你光顾着盯着手指发愣了,应当没注意到我。”
柳浩扬挠挠脸,继续解释道:“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之中会使人什么都做不了,与其费时费力去掉眼泪,不如加紧修炼,我还想着日后若是能碰到那邪修,便给余兄报仇呢——人总要往前看嘛!”
“再者,我没有直面已死的余兄,受到的冲击肯定不如你大,肯定要先安慰你……”
姚绯就这么看着柳浩扬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眶,眼中迅速蓄泪,泪水瞬间便落了下来,滴答在客栈深色的木地板上。
“……唉。”柳浩扬意识到自己没憋住又落泪了,偏过头去用皮质护臂一擦泪水,苦笑着低声叹道,“余兄就在身后咫尺,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只有掌中触感留在了他的背上,要他背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