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想,原来仙人也会生病啊。
那段日子,度明洗仿佛找到了可以寄托的去处,每日都与她煮茶谈天。
她倦怠懒散,拢着病气,也不说话,只听他讲。
那是一段雪压枯枝的好日子。
宣和三十七年惊蛰,度明洗捧了多匣珍宝,却只能看见早已冷却的火炉。
他等了半月,不见人来,再想往上攀爬,却发现再如何也只能在原地打转。
度明洗同一师兄说起这事,还未知道她的名姓。
师兄沉思片刻,说缘分这个东西,无头无尾,不必过于执着。
缘分可真是个体面的好东西,天大的事情,也能说缘分已尽。
宣和四十八年清明,明汝王世子下山祭祖归家。
多次打听,才知道住在雾蒙蒙桃花色里,煮茶谈天的是白玉京长老座下女弟子。
却无缘再见,遗憾而去。
时隔多年再见,度明洗扶桌站起,他一下就知道是她了。
既听步音,顿生怨恨。
现在却能看着她转身离去,他知道,他的梦和当时的珠宝差不多,放起来,存好了,在夜不能寐的时候拿出来捧着瞧。
瞧一瞧他经年的遗憾,再就着遗憾,尝一尝这一场缘分。
城外,一行人候着知融,知融勒马,马蹄扬起一阵尘埃。
封步南也从马上下来,她看着她们,扬起笑,“走吧!”
凤穿堂往前走了一步,封步南则向后退了一步,她说:“走吧,往事已过,前路光明。”
她定定看了知融一会儿,然后翻身上马,她头上的红发带被吹的响,鞭笞一样,她策马而去,去往天府城黄金台。
再没有回头。
她们穿过那座桥梁后,桥梁就被暴烈生长的藤蔓撕得粉碎,藤蔓招招摇摇,生生拦在这里,将她们和天府城分开。
她们策马往前,穿过山林,穿过大河。
“那度明洗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世子吗?怎么去做了和尚?”海红在河边摸着马的鬃毛。
“度明忧要掌明汝王旧部,世子在的话,会麻烦很多。她只好让他假死远走,没想到他偏要做和尚,做了和尚也挺好。到底是一脉血亲,他不肯去别的地方,情愿待在天府城,与她们同生共死。”
他自认没有长姐的聪慧,也不会忘记父母的死,他不做无权无忧的世子,偏偏要做粗糙粉饰的和尚,去看去揣摩,哪怕兵败,也不过是抵剑自刎。
“观乐和明镜台,是一个也不是一个。”知融说,“他们的爱恨是缠绕在一起,因此而生也因此而死,也不愿意回头。”
“封步南呢?”
“她,我不清楚。”她这个人很活很灵,想得开也做得开,爱可能有恨也不少。
或许在宫中孤寂的岁月,她真的喜欢过皇帝,可是那点喜欢比不上她,她更爱自己,她见过戏台的缠绵悱恻,也看过皇宫的诡计丛生。
最让她触动的并非是皇帝不顾人伦的爱,而是女子向阳而生,贵妃和小姐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活着,诡计,骄傲还有反抗,也打磨了她的棱角,独独没有破坏她。
她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来人间走一遭,难不难的,在她眼里就是一场风,吹过也就这样。
利用也有,爱恨也有,既复杂又纯粹。
至于其他的,也就无从知晓了。
知融打开盒子,红布上齐齐整整躺着三枝金玉做的桃花,花蕊由红玉做成,像是血,艳艳的,融融的,当真是世上最好的。
底下还躺着一张松醪酒的制作方法和红布包着的酒曲。
知融笑了一下,捧着桃花给知合看,“瞧,郡主一言九鼎。”
知合透过桃花看她,她笑得很真切,眸子暖融融,点着河光,正波光粼粼地涌向天河,快要把星子比暗了。
他静静看着,她让他觉得无端的快活。
因为她在高兴,真真切切地高兴,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嗯,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知融抱着花,懒懒地靠在他的怀里,“可以去很多地方,看通玉碎片吧。”
知融问,“师兄呢?想去哪?”
长河泱泱,他还是一点没变,他说:“我随你去。”
人间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而他呢,他随着她去哪都可以。
曦光正盛,几只鸟儿飞过,下方滚滚河水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