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没死,失智了,现在谁也认不得。
知融把雁荡楼的信物交给木芙蓉,木芙蓉什么话也没说收下了。
临走时,雁荡楼的姑娘都来送行,问木芙蓉借了伞,木芙蓉笑了笑,“有借有还,好姑娘,可要记得回来见我们,就像这次一样。”
知融摆摆手,和知合并肩离开了。
海红笑得脸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说,“好呀。高瓷说读了那么多经书却养不出一个好人,君子什么的,都是狗屁。一气之下,推到了书架。现在来想,倒也不是书的错,那人本来就是烂根子,根子都烂了,就算浇的水是金水银露,结的果子也是烂的。但是呢,推到了书架,会让高瓷高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小巷口,知合站在那里,像是一段剪影,此番颜色,世间能有几回。
知融小跑着过去,把手里缀着小灯笼的槐树枝给他,“这是我看了好久,最标志的槐树枝。”
“喜欢的话,以后回山上,也可以这样。”知合扶正她的幂篱,不经意地捏了捏她头上的发髻,像只炸毛小鸟。
两人一鬼慢慢走着,缓缓步入阳光里。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
青山白雾缭绕,寨子就星子似散落在山间,雀儿飞过一座山,却发现山的背面还有山。
河水慢慢地流过山底,偶有布谷鸟鸣叫。
山鬼会庇佑这里的所有人,就像蓝蝴蝶一样,终究会回到这里。
“那个烛火是在这里没错了。”海红转了转新的伞,一把二十八根的海棠伞,特地附法,庇护伞下的魂灵不被灼伤,“湘南,我还是只听高瓷说过。”
这样一片深绿的山林,海棠客就突兀地闯了进来。
“这里的人信仰山鬼。”知合抬起头,陡峭的深绿色山,连绵起伏,像是山河的石蛇,只能看见一线天,间隙幽幽的河水,一叶扁舟,沧海一粟,天地蜉蝣。
知融立在舟头,“山鬼?也是蝴蝶山神的别称吗?我记得这里隔诏夜并不算远。”
知融小时候和师兄一块夜睡或者沐浴的时候,总是会缠着知合要听诏夜的故事,神秘而厚重,蝶母诞生,砍到了枫树,变成千万物,啄木鸟从东方来。
“是不一样的。正神陨落,不再有山神。山鬼,只是山间灵识最高的妖,在一方天地受一方百姓的香火,修善道结善缘。”知合道,“山鬼可以是万物,妖是不拘束何物的。”
小舟靠岸,海红慢悠悠地飘下来,知融跳下船,伸手去扶师兄,师兄隔着幂篱看了她一眼。
知合:又想作怪?
知融:嘻嘻。
还是把手放在知融的手上,知融使了一个巧劲,把人拽到自己的怀里,弱柳般,知合却恰好隔着幂篱,将头靠在了她的脖颈处,唇也恰好在离开的时候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垂,感到手腕上渐渐收紧的力道。
知合慢条斯理地撑着师妹的肩膀抬起头,水光潋滟的眸子轻轻地勾了一下那双花瓣似的眼睛,像是要把桃花都摇下来,都抱在怀里,咬在唇间。
唇有些凉,石榴熟时的好颜色,笑着,在狩猎似的目光里,他却温柔地抚平知融的衣襟,母亲的动作,情人的眼神。
“你呀,”很无奈似地叹了口气,调子却有点像是弯了两个弯的猫尾巴,晃呀晃,他说,“笨孩子,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整理。”
忽视知融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知合到底都算是知融的半个师父,轻轻巧巧地游鱼般滑走,尾巴却甩了几滴水在人的脸上,然后雾气似的融入这片山林。
“师妹,愣着做什么,走啊。”知合站在不远处,仿佛刚才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知融摸了摸耳垂,也把八角伞打开,捏人似地捏着伞骨,隔靴搔痒,“就来。”
“你也撑伞,这里是有什么古怪吗?”海红随手掐了片叶子嚼嚼。
“没什么,我怕下雨,未雨绸缪。”知融看她嚼叶子嚼的津津有味,按理说,鬼吃东西是吃不出味道来的。好奇,“你吃得出味道吗?”
“吃不出啊,但是吃不到和不吃是两回事情。”海红说出亘古真理,“来都来了,不能白来。”
山里的叶子受山鬼的滋养,和外面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外面的绿是柔软的,像是那边的弹拨,软之又软,含着一股子嗔怪的气,不吐出来。而这里的叶子,绿得很有生机,像是大山的血管。
“山鬼指路。”五块扁平的石头片搭出来的小房子,上面趴着绿藻,山鬼一个手掌那么大,头上盖着红布,只能看见胖乎乎的下半身,不知道是什么妖。
山里雾气大,要是遇见异象,还会有雾瘴,行人迷失方向,兜兜转转出不了大山,鬼打墙一样被耗死在山里,或者被山间狼或者动物吃掉。
于是,就有了山鬼指路,山鬼指路需要山鬼连接山的因果,终生不得出山。
一些不爱管闲事的山鬼是不会同意指路的,这座山的山鬼应该是个良善的妖。
跟着山鬼指的路不断走,雾气越来越大,不得不把海红用海棠伞收起来,两人拉着手说话。
“山鬼可以中断供奉吗?”知融看不到前路,问,“如果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比如自相残杀。山鬼怎么办?”
“可以中断,只要尽力就好。”知合说,“很多山鬼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会选择中断,上天有好生之德,尽力了就算了结了他和这座山的因果。”
雾气渐渐散掉了,一个错落有致的寨子出现在眼前,大片大片的水稻梯田,群山怀玉一样,母亲一样将这座寨子怀抱在怀里。
然而,寨子里却没有人。
推开门,有一个将将熄灭的小篝火,旁边是个木碗,还有围着这个小凳子,再往后推开门,每一个房子都是这样。
仿佛这里的人刚刚消失不久,像是突然被纳入了其他空间。
只有鸟叫。
海棠伞打开,海红捂着鼻子,“是这里了,那个烛火。”
“也在?”知融想了想,“我当时没找到那个暗门,是因为烛火可以开辟一个空间吗?”
“可以这么说。”海红说,“不然也不至于,你们翻遍了禁水楼也找不到。”
“禁水楼第一个主人是荼蘼,荼蘼是在大火后消失不见的。”知合道,“海红说,烛火上有我们师父的气息和荼蘼的气息。”
“可能,曾经师父和荼蘼是旧相识,荼蘼也可能到过这里,烛火是通玉空间,和狐狸书灯一样,遇见另一个通玉,会被扭曲。两个烛火……”知融沉思了一下。
“有人在收集烛火,却没办法控制。”知融缓慢地吐字,“所以,这里的人不见了。”
被扭曲进了空间。
突然来了一只野猫,跳到了他们面前,油光水滑的毛,眉间有一撮红毛,耳朵尖尖上是白色的绒毛,甩了一下耳朵,叫一声。
然后站起来走,走出一段距离又回过头喵喵叫,很有灵性的模样。
应该是跟着他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