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暂无头绪,不知殿下可有何解?”
许长安不理会顾怀瑾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温声回答。
顾怀瑾瞧着这位古板正经的状元郎,轻笑出声,而后慢慢说道:“嗯,孤前几日命人去探查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许大人猜怎么着?那粮仓里只有前面两堆是粳米,而后面的压在下面的全部都是掺着麸皮的粟米。”
许长安这下倒是有反应了,她听着这话忍不住皱眉,语气里略带震惊:“可是我看了送粮的文书,那文书上分明写了下派的赈灾粮都是粳米,怎么会……”
不怪许长安震惊,这次水患算是几十年里难遇的,几乎整个溧水县城六千多户人家都受了影响,受灾人群数量巨大。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会派了顾怀瑾和她来监督赈灾事宜,就是怕有人会在其中贪利。
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大胆,敢顶风作案。
“可不是,文书上写的是粳米五千石,到现在也才半个月,可这仓库里如今只剩下掺着麸皮的粟米。那这批粮究竟是从京城出来伊始就货不对版,还是中间有人谋私?消失的赈灾粮又去了哪里……”顾怀瑾坐正身子,撑着头的手臂抬起,为陷入沉思的许长安添了茶,语气再也不似方才那般散漫随意,反而有些沉重。
不知何时,窗外天光渐暗,黑云压城,不过顷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周遭的事物都在雨幕中蒙上了一层薄纱,叫人瞧不真切。
许长安迎上顾怀瑾有些凝重的目光,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意识到此次事件的非同小可。
良久,许长安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似要将天地都冲刷个干净的大雨,想起这些天获得的线索,忽而冷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殿下,微臣忍不住在想,这百十年难遇的洪水,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啊……”
顾怀瑾原本整理衣摆的动作一顿,闻言看向她,只见面前的人在不似从前在人前那般温润如玉,平日里永远挂着让人觉着如沐春风的浅笑的脸此刻半分笑容也没有,整个人周遭都是与平时格格不入的冷意。
他长久地盯着她,心里忍不住在想,她如今这般模样到底是被这案子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给气的,还是外人面前永远和煦温柔的状元郎只是假象,这样的她才是真的她。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许久,许长安慢慢地开口:“殿下还记得前几日下官遣人去刘府遇到一火黑衣人的事吗?如今想想,他们似乎是在阻止我们的人查刘显荣,加上刘府尸首喉咙上的毒,微臣猜测,刘显荣极大可能没有死。”
她又望了眼窗外没有停意的大雨,继续补充:“眼下要紧的,第一是如今大雨连绵,要加派人手排查各处水道河堤,及时固防清淤,防止水患更加严重;二是要尽快找到刘显荣。”
从他们进城开始这雨就没停怎么过,破了的堤口随已经补上,但是雨势这般急,还是要小心固防才是。
而赈灾粮的事,如顾怀瑾所言,究竟是从京城出来就货不对版还是中途有人贪污,最先查探初到溧水的赈灾粮的刘显荣最清楚。那伙黑衣人的目的尚且不明确,但无论如何,定要在黑衣人前找到刘显荣!
顾怀瑾听见她的话,挑了挑眉,又笑了起来。与从前总是透着不正经和闲适的笑意不同,此刻顾怀瑾的眼中难得地带了些认可和敬重。
他承认,听到父皇让她来助自己时,他有些不太满意。愿意无他——她太年轻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第一次参加科考就中了状元,这在大梁史上可谓前无古人。
年纪轻轻确实大有可为,可是初入官场,顾怀瑾始终觉得她还是太稚嫩了。况且,南下来溧水这一路到现在,许长安给他的感觉都是读书人的斯文迂腐,说难听些甚至有些纸上谈兵的刻板印象。
可是这几日,她在处理事情上的果决、看问题直击要害的敏捷和细心也确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回他不在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而是庄重而又认真地拱手:“许大人说的是。这段时间,就有劳许大人了。”
“殿下言重了,在其位谋其事,为陛下和殿下分忧,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许长安又变回那个克己复礼,谦谦君子的模样,朝顾怀瑾恭敬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许长安退出顾怀瑾屋子,快步回到自己屋子里。略微思索片刻,拿起笔墨写下亲笔信,盖上自己的官印,封好后叫来锦竹:“你先去县衙告知崔守植,就说刘大人的死有疑,让他带着人去刘府验尸。而后,你今日之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刘夫人手中。”
“青荷,等会儿你随我出去一趟。”
她换上官服,先去县衙带了人马去各处视察了一番,又到城里的几处灾民安置点慰问了受灾的灾民,甚至亲自在施粥的棚子里、在一众官兵和百姓的注视下给灾民布粥,高调的不行。
这般行径,坚持许久,几乎是日日都如此。只不过后几日与第一次不同,她不再穿着官服高调行事,而是穿着自己的常服,带着一两个护卫,依旧每日巡视防汛工作,依旧每日都去布粥。
终于,在这日傍晚下职时,许长安被人拦住了去路,见到了她意料之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