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发似乎气得不轻,但如今闭门不出,倒也算是安分。至于那位长子……”禾雪昼顿了顿,想想都觉得好笑,“在院子里吼来吼去,今晨才被卜昌锁回自己房里。”
长顺侯点点头。
没人难为自己先生就行。
“卜昌已经打探好城外伏兵的位置,数量不少,但总归不算棘手。”陆渊将新的战报递到禾雪昼手边,假装不经意蹭到那人的指尖。
嗯,今日指尖是温的。想来这几日修养的不错。
“能安稳解决最好。寿春里的大家世族也不是傻子,这几天应当能看明白风向。到时候恩威并施,一个个都能理顺溜。”禾雪昼点点头,心想陆渊看人真不错。不光左都尉上进,连带着卜昌也是精明能干。
“等事情一过,我们便回商乐城。路上赶快些还能吃上申伯种的石榴,回去迟了都要被松霜那丫头摘光了。”陆渊想起商乐城中的趣事,眉眼松散下来,唇角扬起弧度。
长顺侯久违的期待自己的闲暇假期。
往日里禾雪昼总是嘲笑他一门心思都在公务上,此刻的长顺侯终于开始设想时局安稳之后,他能同先生一同做哪些趣事。
禾雪昼笑着看看他,没接话。
十余年过去,禾雪昼的样貌同初见时没什么差别。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透亮,十年来的谋算在他眼中好像留不下什么痕迹。
陆渊知晓他的意思。
灵堂里的孝布无风自动,香烛的气味呛人,熏的陆渊想要流泪。
长顺侯将桌上的烛火端起,转过身:“这香烛烟火气太呛,还是端远些。先生再吃两口吧。”
禾雪昼盯着陆渊的背影,心下泛起一阵酸涩。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好吧,准确来说只是带了半路。
从那么瘦小的黑猴子模样,变成现在芝兰玉树仪表堂堂的长顺侯,禾雪昼有时也会惊叹于自己养孩子的天赋。
但是终归是要殊途的。
他能帮陆渊挡下那些风霜刀剑,却无法去干涉长顺侯的未来。
这关乎整个人族未来百年的命运。
禾雪昼望气的课业学的并不是很好,他向来不爱那些宿命已定的说法。
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为了“宿命”而离开。
他被雷劈几下顶多回羲和山上躺着休养几年,养好了又是活蹦乱跳一只鸟。
陆渊不行。
哪怕是人皇有气运护身,也抗不过天道雷霆之怒。
背对着禾雪昼的陆渊借着放蜡烛的名义悄悄擦了擦眼角,香烛恼人的气味钻进长顺侯的胸腔。
陆渊觉得自己如今才像是躺在棺椁里的人。四肢的血液都要凝固,他端着烛台的手在颤抖,晃得烛火一闪一闪。
朱柿色的衣袖拂过了陆渊的手背。
布料轻软的触感让长顺侯再也忍不住眼泪。
泪落在禾雪昼的衣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禾雪昼把半跪在地上的陆渊搂在怀里,像他还年幼时那样。
陆渊将头颅凑近禾雪昼的胸膛,有些贪婪地倾听着那人的心跳。
禾雪昼微凉的指尖一下一下慢慢梳理着长顺侯脑后有些枯燥的长发。
“早就同你说过,洗过头要用花油顺顺头发的。瞧瞧,我院里的狸奴都要比你头发顺。”
“先生偏心。你抱着那猫,一日能花一两个时辰给它梳毛。”
“长顺侯事务繁多,哪里能抽出这么多时间?”禾雪昼搂着人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压住陆渊有些颤抖的脊背。
“会有时间的。”
所有眼泪都沾到禾雪昼胸前的衣襟上,陆渊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安慰禾雪昼还是在骗自己。
“好,会有时间的。”
微凉的指尖把陆渊的头发理顺,禾雪昼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那日,禾雪昼随手丢给陆渊的飞羽被他仔细打理过后挂在腰间。
流光溢彩的飞羽盖过了其余配饰的风头,禾雪昼手上动作一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反而喜欢学稚童,什么东西都往身上带?”
“先生给的。渊喜欢。”
陆渊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禾雪昼只当他在撒娇,想着孩子这么多年确实苦,也就随他去吧。
“今后要记得按时用饭。公务是做不完的,废寝忘食要不得。”
陆渊不吱声,有力的双臂把禾雪昼的腰搂得更紧。
暑气外加病痛,禾雪昼这些时日确实清减不少。
陆渊甚至觉得,先生的腰身他一只手就掐的住。
禾雪昼看着搂着自己不撒手的陆渊有些无奈。
羲和山上小猴子抱大猴子,都不如陆渊搂的紧。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门口闪过,陆渊和禾雪昼都懒得管。
左右二人也没说什么机密,他陆英发再听又能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