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十分空旷,原本嵌入电子窗的墙被各式机器塞满,不再有虚拟景色的位置。而正对门的那面墙则很难再被称为“墙”。巨大的水缸占了一小半房间。透明的厚玻璃撑满了天花板到地板的空间,两端延伸到两侧墙壁,一眼看去有点像水族馆的展缸,密密麻麻的数据在玻璃上闪动。
水声来自于玻璃之后。
液体内没有泡着什么珍奇生物,也没有提供营养或者氧气的管子。一团白色的东西正在水底游荡,像只蜷缩的大型水母。
阮闲一只手抚过冰冷的玻璃。他确定自己嗅到了水,而不是刺鼻的化学品。水缸配备了循环过滤装置,如果利用这房间的独立供水系统,维持个几十年都不是难事。
只要找到过滤装置,就能引出干净的水。
高热让掌心的玻璃越发冰冷,鼻孔喷出的热气灼痛了皮肤。阮闲喘了几口气,本能地看向前方——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团白色的东西不知何时漂浮到了他面前,贴上他扶着玻璃的手。如同镜像,一只人类的手凝结在玻璃另一侧,然后是手臂、躯干、头颅和脚。对面的东西没有性征,没有毛发,也没有五官。它就这样在液体中漂浮,模仿阮闲每一个动作,活像镜子中的幽灵倒影。
阮闲猛地收回按在玻璃上的手。
对面的“人”没有连这个动作都模仿过去。它侧过身子,把手往回收了收。
然后一巴掌拍上玻璃。
力道之大,整片玻璃都狠狠震了几下。阮闲往后蹭了两步,伴随致命的高热,他头痛得愈发厉害,面前的一切开始出现重影。
呯。呯。呯。
那东西疯狂捶打玻璃,动作越来越快。玻璃渐渐生出白色的冰裂纹路,其上闪烁的各项数据开始消失。
阮闲估算了下自己离门的距离,干脆地举起枪。在那东西扑出来的一瞬,他朝它的躯干和头部疯狂轰击,随后被涌出的大量液体击倒在地。脆弱的临时拐杖即刻散架,随夹着玻璃块的水流撞到房间边角。
给冷水浇了满身,阮闲的头脑清明了些许。他咳出几口水,抓起别在腰包上的另一把枪,警惕地望向四周。
白色的人状物被炸成数块,可断面没有类似于人体组织的结构。它们快速凝聚在一起,黏回人形,向他快速爬来。
阮闲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
这次爆弹直接穿过那团人形,如同穿过烟雾,最终在人形身后的墙壁上徒劳地炸开。人形物体伸出手,抓住阮闲的脚踝,力道大得吓人。随即它手部的皮肤和阮闲的脚腕逐渐黏连,像是彼此交融的两团泥浆。
黏连部位的皮肤不住鼓动,皮下有什么东西钻入。剧痛顺着脚腕直冲大脑,阮闲惨叫出声——虽说没经历过,但被活剥一层皮的痛苦,或许就是这样了。
不过惨叫归惨叫,阮闲仍然坚持不懈地向门外退。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双手掌心扎进不少玻璃渣,可在不断扩散的未知剧痛前,这份痛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血色在地板积水中快速扩散。
很奇妙的,随着腿部皮肤的鼓动,那东西就像高温中的雪团,越变越小,枯萎、溃散,最终只留下一滩黏液。
大脑放空了足足半分钟,阮闲才抬起双手,清理伤口中的玻璃碴。摆脱异物后,伤口依旧在以一个不正常的速度愈合,比之前的愈合速度还要快上不少。
无论如何,好歹自己现在不缺水了。得赶快回到大厅,给自己再弄副助步支架。这地方邪门得很,不宜久留。
然而当阮先生再次朴实地爬回大厅,原本空荡的空间中多了点东西。
一个人影立在大厅中央,破洞正下方的位置。不得不说,现在阮闲对人形物体有点精神紧张。他下意识抬起枪,试图瞄准对方。
对方比他更快。
下一秒,那人便闪到了他面前,打飞了他手中的枪。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人,阮闲刚想细看,领子就被揪了起来。从尸体上得来的外套粗糙至极,猛地擦过皮肤,这一扯差点给他疼出句脏话。
可惜这句脏话完全没有出口的机会。
来人——无论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果断地低下头,吻了上来。
鉴于没有武器,阮闲果断选择装死,任对方舔过自己的舌根。表面镇定归镇定,温热的入侵感让他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冷静。他忍过了怪物的捕猎,忍过了尸骸遍布的废墟一夜,甚至忍过了方才诡异的种种。那么他当然能忍过这个。
五秒。
阮闲的呼吸开始急促。
十秒。
不快迅速蔓延。要不是身体状况不占优,他简直抑制不住狠咬那根舌头的冲动。
足足二十秒后,来人终于挪开脸,松开了揪住阮闲领子的手。阮闲瘫回原地,堪堪用不听话的双腿稳住坐姿。而那人半跪下身,在一步之外平视着他。
那是张非常英俊的脸。
陌生人看起来不到三十,皮肤白皙,眸色是少见的香槟金。一头黑发稍稍嫌长,发梢盖住小半后颈,气质干净温和。若是在别的场合遇到这样的人,阮闲会有个不错的印象。
然而现在他的好感是个确切的负数。
“我大致读取了你的情况,现在你有两个选择。”金眼睛面无表情,仿佛他们刚刚只是握了握手。“跟我合作,或者死在这里,选一个吧。”
“……你也有两个选择,先生。”
数个深呼吸后,露出一个略带抽搐的假笑,阮闲飞快地做出回应。
“解释,或者解释。来,选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