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捞起手机很快找到云多多的电话。
云多多是乔泽川从小就一起玩的哥们儿,有些时候他会觉得云多多比亲大哥还要对他好。手机里的备注是“爱多多”,最早两人一起买手机的时候,云多多亲自在乔泽川的手机里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命名为“钱多多”,乔泽川笑他“你爸知道他改姓了吗?”
到了十几岁懂事了,云多多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是穷人,他又开始追求爱情。有天云多多又抢过乔泽川的手机,把自己的备注改成了“爱多多”,还露出他招牌的奸笑“爱是A开头的,你能最快找到我的电话。”
云多多接电话的声音很不客气,“大哥,您知道现在才几点么?鸡都没打完鸣,您要不是有什么急事扰了我觉,我一定跑羊城去刷爆你的卡!”
“你知道西游记里其实只有唐僧一个人吗?”
“……”云多多一时怀疑自己接错了电话,他睁开迷糊的双眼仔细看了看,来电者“AA处男苏”。
这个备注是他自己写的,AA是置顶通讯录,处男是字面意思,苏则是他老嘲笑酒店行业里一中国人非得在职场顶个英文名Terence,读起来特像特仑苏,于是常常喊他苏苏。
确信来电对方是乔泽川,云多多毫不留情地挂断,转身搂着女朋友继续做梦。
后来都没提今儿一大早出现的神经错乱。
——
一周后的航班上,乔泽川又想给云多多打电话了。
那天纪轩周方圆夫妇坐在乔泽川的前排。前一天纪轩连着应酬两场,先是晚餐时段去中餐厅包房给几个政府的vip敬酒,空腹灌了几杯白酒;接着再去参加了羊城几家酒店的同行聚餐,喝到两点多才回家。为了多一些参观清山温泉酒店的时间,航班时间定在一大早,酒都没醒人就得醒。
乔泽川昨天也睡得晚,他提前将国内有名的几家度假酒店分类找出特色,山景海景亲子等等。所以整个航班中也在尽力补觉,可是每次遇到气流的时候一睁眼,乔泽川就看着那个后脑勺为身旁的男人忙前忙后,一会儿是关灯、一会儿问空姐拿温水喂药、还时不时给他往上提了提盖在身上的毯子。
十足的贤妻。
乔泽川捞出手机,滑出云多多的电话,右上角的飞行模式标识又提示着仍在万里高空中,只好作罢。
酒店建在清山山顶,下了飞机又在盘山路颠簸了两个小时才到,纪轩确实有点撑不住,提出先睡俩小时再集合。
乔泽川想抽烟,翻了翻房间的抽屉没找到火柴。因为酒店还没正式开业,试住期间很多备品还没采购齐全,身上的打火机在安检前就没了,只好穿件外套准备出门找前台去拿火柴。
酒店每间房其实各是一间间的小独栋,隔壁那栋就是纪轩和周方圆夫妇的。每间房都带个院子,一汪温泉私汤冒着缓缓热气,旁边是休闲桌椅,配上园林的设计,确实静谧雅致。
只是开业前赶工的酒店工程没做完善,两间院子中的植物留了一条缝还没长好,通过他的院子可以看到对方院子的一部分。
穿过院子出门时,他瞟了一眼那条缝,静悄悄。
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走两百米才能到达前台接待中心,途中全是山景,乔泽川行得慢悠悠。
上午的山上雾气还很重,可见范围只有十几米,确认前面那颗大树下是谁的时候,乔泽川确实又疑惑了。
周方圆的那道身影躲在树下,为了抵抗低温比早上加了一件白色针织外套,不过份挺拔但从容优雅。脸庞白天看着更显白皙,身躯站着一动不动像尊雕像,只有一阵微风拂过发丝摆动两下,以及两指间有一丝烟雾从猩红的点袅袅升起。
乔泽川回忆起初见纪轩的时候递烟,他说:“谢谢,我们家没人抽烟。”
好像发现了别人的一个秘密,而假如继续前行在必经之路上一定会摊开这个秘密,正在犹豫要不要转身时,她先回头了。
一瞬地怔愣而已,她还是大方地打了个招呼:“Hi,Terence!去哪啊?”
“我本来想去拿盒火柴。”乔泽川走近。
“本来?那现在改变计划了?”
周方圆总能抓到言语中的每一个细节,乔泽川没做正面回答,“你拿到了?”
周方圆笑了笑:“我很幸运,路上遇到一个安保大叔借我打火机点了烟。”
“那我再往前走走,看大叔还在不在。”乔泽川看着周方圆又对他笑了,下意识想走,他对周方圆的怵无所遁形。
“不用了,你比我还幸运,我走了一百米才遇到大叔,但你走了不到五十米就遇到我。”周方圆边说边作出手势,招他靠近,将手边的烟递上前去。
她要用自己的火头点燃他的烟。
乔泽川从盒里抽出烟的手突然有点抖。他将烟轻夹两唇中间,不敢扶住对方的手对准方向,只能略微歪着脑袋凑近周方圆的烟试图一鼓作气。
有一阵风不合时宜吹来差点灭掉火,周方圆伸出另一只手挡住,隔空笼罩着乔泽川的脸。
手很近,烟也很近。在借火点燃的一瞬间,乔泽川觉得这是在接吻,两根烟的吻。
他一刹那间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即便他听到心里有架鼓敲了两声,即便他的耳根红透了,也只能强作镇定地说:“山上有点冷。”
“嗯。”周方圆的回答很轻,她的眼神落在乔泽川的耳根,再看到他脸颊也透着不寻常的红:“你不舒服?我那边有感冒药。”
你当然有感冒药,给你丈夫准备的。
乔泽川有点尴尬地清了声嗓子:“我没事,只是有点儿不适应新的气候,还是羊城更舒服。”
“羊城是挺好,我也很喜欢。听说你只会在羊城呆一年时间?”
乔泽川点了点头,又不自觉想摇头,心情开始陷入复杂:“谁知道呢?一个闲人而已,一年后又不知道会被安排到哪去。”
周方圆看出了他的情绪,开始循循善诱:“那你在羊城H酒店里工作,开心吗?”
“还行吧。认识了师傅后,这大半年虽然累了点,但比从前几年都多点了成就感。和以前的日子比起来,像科幻片似的。”
“科幻片?指不定是预告片呢?”
她说这是预告片,很温柔又很有力量的一句话。乔泽川定定地看着周方圆,一股暖意烘着他的心脏,抵抗住了寒蝉秋意。从前看穿了乏味的一生,无趣中放佛开始有了转折。
周方圆其实犹豫了一刻,但想起那晚他说他想听,又还是开口了:“猫被宠久了,以为自己是老虎;老虎关久了,以为自己是猫。Terence,所谓闲人或许是别人给你的定位,但是做猫还是老虎,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才能下决定。”
她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眼神里透出的坚定灼烧着乔泽川。
乔泽川也是认真在听,认真到开始想要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嘴里总能说出这些一次又一次打进人心里的话。
她好像一个驯兽师啊,自信又温柔。跟她站在一起,他好像特别想成为野兽中最凶猛最忠诚的那头。
他又鬼使神差去反问:“圆圆姐呢?你是老虎,还是猫?”
周方圆轻笑了一声:“我啊,此刻我是你的周老师。”
可不吗?谆谆教诲,开导自己的周老师。也是浑身谜题的周老师。
秋天的清山层峦叠嶂,峰云雾缭绕,树叶黄绿相间,尤其斑斓。
两人都没再说话,不约而同静静欣赏,缓缓吞云吐雾。
乔泽川瞥见周方圆的头顶,可能她刚刚回酒店房间就洗了头发,但吹得不是太干。乱了几分的发丝上有一缕被水汽纠缠,若影若现的烟雾横在两人中间。
「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高晓松写给老狼的词,在这一刻具像化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