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月光颇为凄寒,由于身体疼痛,睢无极半依靠在床榻边缘,比月光还要单薄几分。
岑夜明放下手中的玉人,他抬头望月,似是觉得那月亮不如眼前人,又回眸凝视着师兄。
半晌后,岑夜明缓缓道:“当年瑶池一事,情况复杂,还请师兄容我细细道来。”
玄清山莫不悔曾经独步天下,她门下有五位弟子,个个出类拔萃。
一百八十年前,莫不悔被指认犯下“窃天之罪”,魂飞魄散。而余下的五位弟子各自失散,生死不明。
其中排行第四的莫千鳞身份最为特殊,乃瑶池女妖同修士诞下的半妖。师尊莫不悔魂飞魄散后,她身份暴露,被正明局追杀。睢无极在受罚前安排好让她脱身的计划,请各师弟妹护送她回到瑶池,不料正明局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岑夜明说道,他们按着计划来到瑶池,迎头便是正明局的捉妖大阵。二师姐顾潋擅长阵法,却被正明修士近身擒获,百年来一直关押在正明局之下的镇龙渊。三师兄林祁连本就专精炼器,不善武力,拼尽全力保护师妹师弟,却惨死于李庵掌下。
“……”听到此处,睢无极以手捂脸,掩去眼中的一丝泪意。
“师兄莫要太伤心,三师兄如今算是勉强活着……他机缘巧合下魂魄被幽冥界同化,如今是轮回司内鬼修们的领袖。”岑夜明先是柔声安慰,随后神色越发凝重,“最蹊跷的是四师姐,她和瑶池女妖一族……皆消失在瑶池之中。”
“消失了?”睢无极难以置信。
“嗯,凭空消失。”岑夜明叹道,“我当时身受重伤,四师姐为逃脱正明局追捕,主动回归女妖族群……之后,瑶池掀起巨浪,世上再无瑶池女妖。”
“夜明,你这些年可有深入过瑶池?”睢无极只觉惊骇,他忽然想起一些古老禁书中类似的奇事,但皆已是千年前的记载。
不曾想此事竟发生在自己的师妹身上。
岑夜明答道:“自然,我大概一两年就会去一趟瑶池,尽力探究池底。瑶池似乎永无止境,其中一丝生机皆无,愈往下,愈有一股怪力拉扯身体,即使是我全盛时期入内探索,也无法抵御这等怪力。”
“我晓得了……待离开京城,我亲自去一趟瑶池。”睢无极握紧右拳,喃喃说道,“我……我对不住你们。”
“师兄。”岑夜明走到他的面前,半跪在地,轻柔地握住师兄搭在腿上的手。那手实在太冰凉了,玉白纤长的手指不像来自习剑之人的手,更像是玉做的雕塑。岑夜明抬眸看向师兄,眼睛里满是晦暗不清的色彩:“是我对不住你们。”
“玄清山三千年的正道名声,被我这个堕魔的疯子毁得彻底,我——”
“所以你就要这样自轻自贱吗?”睢无极难得有些生气,他挪开师弟的手,眉间微蹙,“我从不认为修魔就是歧途。”
“大道三千,不论修的是什么道,若为了求道滥杀无辜、轻贱生死……才需要向天下人谢罪。”
“难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岑夜明僵硬在地上,他眼睛只有师兄一个人,纯白的一个人影,映在他深黑的瞳孔之中。
“我……”
“你不是,对吗?”睢无极将手轻轻放在师弟额上,“你是好孩子。”
岑夜明闭上了眼睛,贪恋万分地蹭了蹭师兄的手。
“歇息罢。”睢无极眼里已有倦意,“明日恐怕有人不会让我们好过。”
……
月落时分,京城万籁俱寂。
睢无极在床榻上打坐,运转真气流通全身,却屡次在脖颈处的魂魄伤口停滞不前。他深知魂魄要长年温养,只得暂且放下强行突破的念头,默念剑诀,安抚道心。
受罚前,他已摸到剑魄期的大门,如今魂魄受损,若强行升阶,恐怕一道天雷他都撑不住。
剑修五阶,分别是剑气、剑意、剑心、剑域以及剑魄,再往上,即是看破天道,飞升上界。他已是千年难见的剑修奇才,走到剑魄期的修士寥寥无几,寻常剑修不是钻牛角尖疯了,就是杀伐太重、功德受损。
许是睢无极天性太过温和,道心纯粹到近乎无垢,硬是走到剑修的巅峰。
屋内黑暗一片,月光流转在窗下的一小块地砖上,四周安静到有些可怖。
这个房间里只有睢无极。
岑夜明不知去哪了,房间中只有睢无极的呼吸声。而此时,摆在桌上木盒正缓缓渗出浅薄的雾气,那雾气仿若一层薄纱,柔情脉脉笼罩了睢无极的全身。
木盒突然自己打开了,空无一物的脸逐渐有了五官的轮廓——
眉目温柔,半垂眼眸,嘴角带着浅淡的微笑,似无喜无悲,又似悲悯众生……
那分明是睢无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