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的“衡”，寄托了爸爸对他的期望：有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且坚韧不拔。

因为自己名字的笔画太多了，每一次写的时候，阿衡都很不爽，总是想跟哥哥换名字：“反正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谁也分不出来，干脆以后换我来当李纵，你来当李衡好了。”

这个提议却屡屡遭到哥哥的拒绝：“不行，我才是哥哥，你是弟弟，哥哥会永远保护弟弟。”

阿衡懊恼极了，明明是自己更高、更壮，凭什么只是因为晚出生了半小时，就得当弟弟？

从这之后，他更加不肯叫李纵“哥哥”，总是用“喂”来称呼对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兄弟俩长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性子。

哥哥懂事又沉稳，学习认真，待人接物礼貌谦逊，言行举止总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从来不用李国翊和林慧操心。

要说唯一的缺点，是他身体很弱，每次吹了点风就会感冒发烧。

如果说哥哥是树，那阿衡则是永不停歇的旋风。

他精力充沛，调皮捣蛋，尤其在运动上天赋异禀。

每个带过他的老师都说，这个孩子头脑很聪明，就是不肯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太喜欢玩了。为此，李国翊和林慧没少和他谈心。

中考之后，哥哥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李国翊和林慧本来已经找好关系，想把弟弟也塞进这所学校。

“这样哥哥又能继续看着弟弟了。”

阿衡却表现得极为抗拒，甚至不惜用绝食来抗议：

“我不想跟这家伙一起上学！”

“什么叫这个家伙！混账东西！他是你的哥哥！”

李国翊气得拿棍子抽了他一顿，但阿衡始终不肯妥协。最后还是哥哥帮忙说话：“爸，妈，别逼弟弟了。”

兄弟俩不在一个学校了。阿衡觉得自己自由畅快了许多，再也不用再天天被哥哥盯着，被耳提面命“不许逃课、不许气老师、不许凶女孩子”。

阿衡染了一头粉色的头发，又去打了耳洞。

从这之后，别人再也不会分不清他和哥哥，他很满意。

从小到大，阿衡最烦的事，就是被误认成“李纵”。

上幼儿园时，那家伙就特别招女孩子喜欢，连累得他也总是被她们缠着不放。有次一个女生将他当成了李纵，非要跟他坐在一起，阿衡烦不胜烦，就往对方铅笔盒里丢了一条毛毛虫。结果就是当天回家后又被李国翊揍了一顿。

兄弟俩进入了青春期。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人缘好，走到哪里都有女孩子红着脸偷看他。

至于阿衡，他一看就是“危险人物”，自然不会有哪个女生蠢到自己凑上来触霉头。

自打没了哥哥的管束，阿衡的成绩一落千丈。到了初三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他甚至全交了白卷，成了年级倒数第一。

不过这回李国翊和林慧都没有闲心管他——

李国翊出轨了他手底下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对方拿着孕检单找上了林慧。

当时林慧正在上课，那女孩就这么闯进教室，当着一大帮学生的面哭哭啼啼，让林慧尊严尽失：

“慧姐，求你了，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从这天开始，李家再也没了往日的温馨。

林慧回了娘家，李国翊一边试图挽回妻子，一边还要劝说那个女大学生打掉孩子，弄得焦头烂额。

家里只剩下兄弟俩和一个给他们做饭的保姆。

在这期间，阿衡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无业青年，跟着他们学会了抽烟、喝酒、夜不归宿。

哥哥无法眼睁睁看着弟弟走上歧路，找遍了全市的网吧，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提出帮他补习。

彼时阿衡已经比哥哥高出一个头，他冷笑道：“你叫我一声哥，我可以考虑考虑。”

没曾想对方竟然真的叫了：“哥。”

阿衡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最后还是说话算数，虽然一脸不情不愿，还是跟着哥哥回家了。

之后，哥哥一直喊他“哥”。

在这一声声“哥”里，阿衡将头发染了回来，也不再戴耳钉，每天扮成乖乖仔的模样，学习成绩也慢慢追了上来。

2010年5月的某天，哥哥突然提出要跟他互换身份：“你去一中上课，我替你去你们学校上课。”

阿衡挑了下眉：“理由呢？”

哥哥说：“一中的老师们授课经验更丰富，对你很有帮助。”

阿衡觉得去哪个学校都一样，也没多想：“行吧。”

阿衡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之前招惹过的一帮不学无术的高中生，会将李纵当成了他，找上李纵，一次次霸凌他。

最后一次，是在2010年的7月13日。

那些人押着哥哥去了学校游泳馆，说只要他能在水里憋气10分钟，从此就放过他，要是他做不到——

“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在一中是吧？听说那家伙身体差得很，你觉得他能挨得了兄弟们几拳？”

为了保护阿衡，哥哥一头扎进了水里。

而那群人在边上只呆了不到三分钟就走了。

其中有个人不放心：“哥，咱们真不管他了？”

“怕什么？我记得这小子之前的记录就是九分半。他又不傻，真受不了，他不会自己上来吗？”

他们刚走，泳池里突然涌现出大量细小的气泡，半分钟后，水面重新恢复平静。

当时已经开始放暑假，学校里根本没人。

第二天，有几个学生偷偷溜进游泳馆，这才发现了泳池里浮起的尸体。

而那时候的阿衡正在网吧打机打得昏天黑地，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直到警察通知家属过去确认尸体，他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上，看见李国翊抱着脑袋神情呆滞地跪在地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旁边林慧头发散乱，哭着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低低地呜咽着。

而自己的哥哥，就躺在那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那段时间，阿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唯一记得的是，火化那天，林慧突然发了疯地拦住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肯让他们将尸体送入焚烧炉：

“你们走，都走！阿纵只是睡着了，嘘，不要吵他。”

最后是李国翊带着人强行把林慧拖走了。

从那天起，林慧的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了。

清醒的时候，她会不停地咒骂阿衡：“去死，你跟你爸爸一样不是好东西！都是你们害死了我的阿纵！他还那么小，他那么懂事，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发病的时候，她又会紧紧抱住阿衡：“阿纵，我的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做好不好？”

每一次林慧发病的时候，阿衡只能把自己关进衣柜里，反反复复地想，为什么死掉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呢？

如果死掉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就好了，那样至少母亲不会像现在这样崩溃，以至于精神失常。

有一次，林慧将家里所有的瓷器都对着阿衡头上砸。邻居报了警，李国翊匆匆从外面回来，衬衫领口还残留女人的口红印。

看着阿衡额头上被砸出拇指粗的伤口，李国翊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妈她只有你了。”

是啊。

哥哥已经不在了，只有他了。

为了安抚林慧，也是为了赎罪，从这一天起阿衡逼迫自己以“李纵”的身份活着。

学着哥哥的样子穿白衬衫，学着哥哥说话的语调，努力扮演着大家都喜欢的那个“李纵”。

不久之后，那个女大学生生下了一个男孩。为了安置她们母子，李国翊跟林慧离婚，并在南郊买了一套别墅。

而林慧被自己的父母接回了三中教职工大院。

从此，曾经回荡着一家四口欢快笑声的房子里只剩下阿衡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