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开始心烦。
放学的时候我少见地没跟夏屿说话,我们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夏屿忽然开口打破沉默:“你今天怎么了?”
我踢着石子,闻言一愣,“啊?哦…没怎么。”
“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夏屿转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我移开眼神,感觉开口问很奇怪,但不开口又确实心塞。
想了想,我说:“夏屿,我们算朋友吧?”
“你要说什么?”
“哦,”我装作若无其事,以随意的语气开口,“就是有个叫严什么静的女生……”
“你把她情书丢掉了?”夏屿打断我。
我一怔,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住的感觉,还没说话,夏屿继续说:“我知道你帮我处理信的事,谢谢你帮我省时间,但下次这种事最好跟对方说一句,不然人找到我这里来,我没办法帮你圆谎。”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你不怪我吗?”
“我只是奇怪,”夏屿手插在口袋里,漂亮的眉眼冷淡,扫过来时眼神里带着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处理这个。”
我脑袋一嗡,感觉脸在飞速烧红。
“我,我想起有东西没拿。”我立马转过身,“你先回去,我马上回来!”
说完我也不管夏屿说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八百米冲刺,跑回校门口,扶在墙上时,我心脏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完了。
完了完了。
我捂着胸口,喘着气想:男人有可能喜欢男人吗?
这对吗?
我难道真喜欢夏屿?
为什么?就因为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成绩特别特别好,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我拍了下自己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睁眼闭眼都是夏夜里夏屿安静的神情,夕阳下走在我身边的脸庞。
我用脑袋撞了撞墙,彻底服了自己不值钱的脑子,捂住脸在校门口蹲下身。
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到很晚才回去,一直在校门边用手机搜索“男人喜欢男人是种病吗”“喜欢自己同学怎么办”“怎么让同学喜欢自己”“单相思是不是很痛苦”“暗恋有前途吗”还有“男人跟男人怎么做/爱”。
搜索到最后一条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当即熄屏回家。
夏屿还是照常上课吃饭写题,看见我回来都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了句:“陈老师出去了,厨房里给你留了吃的……”
还没说完,我径直冲回房间,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真完了。
我靠着房间门想,不值钱的脑子进阶了。
现在已经看见夏屿就想亲了。
我肯定是被影响了,我闷到床上,试图给自己洗脑:其实我不是喜欢夏屿,只是白天班长说的那句话对我影响太深,再加上我太想跟夏屿关系好起来,一时性急才产生了错觉,至于情书……那是在好兄弟的立场上为了夏屿的学业着想,学生怎么能早恋呢……
是吧。
但你不想跟夏屿谈恋爱吗?
我的脑袋冷不丁冒出这个问题。
"……"
我关了灯,决定闭眼睡觉。
*
第二天早起洗内裤的时候我不再挣扎,觉得喜欢上夏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多人都喜欢夏屿,我喜欢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跟一个长得好成绩好还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朝夕相处,我喜欢他简直水到渠成,而且我还有优势,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月走进了卫生间。
我把衣服猛地按进盆里,夏屿扫了一眼,没多说什么,站在我旁边开始挤牙膏。
“……陈思理。”他喊我名字。
我不敢看他,“嗯?”
“要选科了,你选什么?”
“……”我意识到什么,缓缓抬眼。
镜子里的夏屿睡乱了头发,衣领向右撇着,刚起床神情有些恹,瞧着有点可爱。
我喉咙干涩起来,心跳缓慢地加重,舔了舔唇,才迟疑问:“问这个干嘛,想跟我一个班啊?”
“……不行吗。”
我差点怀疑我听错,“什么?”
“要是不说就算了。”夏屿道,“也不是非要……”
“物理方向,小科是地理和化学。”我连忙说,又捧着自己颤抖的心问,“你呢,你选什么?”
“……跟你一样。”夏屿疑惑地看向我。
我知道他好奇什么,这是我昨天蹲在校门口的荣誉榜前分析出来的选科,是夏屿最有优势也最可能选的组合。
那天我和夏屿之间的隔阂突然消失了,我从未觉得我们的关系如此之近,仅仅一句“不行吗”的反问就将我犹疑不定的喜欢与若即若离的朋友确定下来,我察觉到了夏屿对我的靠近,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当天我和夏屿交了同样的选科表上去,确定被分到同一班级时我喝了点酒,坐在院子门口等夏屿和奶奶回家。
等了多久不知道,买的烟花棒染完了两捧,我才在烟火里望见夏屿的脸。
我轻声念着情诗,他觉得我在发酒疯。
明明嫌弃,却还是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点烟花。
那是我很心动的夏夜。
旁边坐着我很喜欢的人。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你怎么还不懂我的暗示。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变了的取向,奇怪的心意,还有西贝的《路人》。
夏屿,我在心里悄悄对他诉说。
我在爱你。
在说你让风都绕过我灵魂。
*
夏屿并不是个迟钝的人,差不多一个月,我就感觉他发现了我的心思。
我们约定了互相补习,期间他总对我明目张胆的提示视而不见,好像什么都不懂,却会躲开我眼神。
这让我觉得沮丧,感觉像是咬上了逃不掉的鱼钩,回避时松开,靠近时拉紧,非常折磨人。
我拿出我这辈子的耐心陪他耗,等着他对这段暧昧判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躲避,终于,在他的同桌跟他过度接近时,狂烧的嫉妒点燃了我所有的不满,我跟夏屿直接在班里吵了一架。
我说你真不懂假不懂,直接讽刺他吊着我玩弄,藏起来的纨绔秉性直接暴露,尖锐又伤人。
说完我其实就后悔了,但我实在是冷静不下来,只能提前离开。
我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理智上能明白夏屿不是我男朋友,他没义务对我的喜欢负责,为我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但就是……嫉妒,不爽,感觉自己要被他折磨疯了。
一想到夏屿有可能喜欢别人,我连呼吸都没法呼吸。
没良心的,坏到极致,冷漠面瘫,我在校门口不远的巷子里,绞尽脑汁想词出来骂他,想说他点不好,让自己清醒点,结果翻来倒去就那几个词,每说完一个还要自己为他辩解。
陈思理。
我实在对自己没话说了,这个世界上有我这种上赶着倒贴的蠢人真是不可思议。
实在烦躁,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拿出打火机点了烟。
这是以前在燕楚跟其他人学的,为了耍帅就买了一盒,两三年都没抽完。
我刚点燃,就看见夏屿和他没分寸感的同桌一起出校门,那刻我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但紧接着同桌哭着跑走,我一怔,立刻趁着夏屿往这边走的时间猛吸一口烟气,吸得太急差点辣喉咙,咳了两声后我哇哇吐了口烟,然后扯开自己外套拉链和校服顶端的扣子,把烟熄灭,以一个自认为最帅的姿势靠在墙上。
夏屿走过来,成功的和我对视。
远处夕阳悬日艳艳,我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惊艳,沉默半晌后,我丢开烟蒂朝他走去,鼓起勇气攥住他的手腕。
亲上的时候我心脏濒临爆炸边缘,触碰到舌尖时我更是大脑宕机,准备好的一切措辞都消失,最后只凝成机械般的五个字。
“现在,”我强装镇定,“懂了吗?”
夏屿愣愣地看着我。
然后说我紧张得声音都在抖。
*
怎么会有这么失败的表白!!!
陈思理,你有点用行吗!!!
我那几天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唾弃,正生无可恋时,远在燕楚的父母终于和我打来电话,先跟我低头,让我回去。
我毫不犹豫拒绝,“不,没门。”
夏屿还在这,我不可能走。
父母又是劝了一会,见我固执己见,没办法了,说这边有套房子,送了些我的生活用品过去,让我如果住不惯可以去那里住。
这我倒是欣然接受,趁着假期去房子那边踩了点,装修很简单,书房里摆满了父母道歉用的高达机器人。
我走了一圈,打了个电话让人把客房还有其他卧室的床垫……一切除主卧外能睡觉的地方都搬走。
我是这样计划的,夏屿目前没对我的表白给出回应,也就是说拒绝接受可能性对半分,接受了很多事情奶奶那边就不方便做,我可以把他邀请到家里来,没了其它睡的地方他只能跟我睡在一起,这样一切都水到渠成。
就算拒绝了也没关系,夏屿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不会谈恋爱,只要不谈我就有机会趁虚而入,还是可以把他邀请到家里来,没了睡的地方他依旧只能跟我睡在一起,同床共枕,机会更大。
我觉得简直天衣无缝。
但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第二天我就在马路边发现了夏屿,他穿着单薄的卫衣,靠在公交站牌旁边,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也打湿他洇红的眼眶。
那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
感觉心被人闷住扎了一个洞。
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把夏屿带到了我家,他刚开始有些局促,等到我说家里没别人后才放松下来一点。
我见惯了夏屿冷情冷性的一面,第一次面见他的脆弱,我也不知所措。
跟他两个人待在同一屋檐下好像没我想象中开心,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在外面淋雨掉眼泪,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口无声退缩,我胸口就闷得慌,脑袋里也很乱。
为什么要退缩?
为什么要害怕?
你那么好的人,会有谁不喜欢你,不欢迎你?
是因为你的父母才这样胆怯的吗?
我听过他的传闻,夏屿的原生家庭在同学间不是秘密,有多少人爱慕夏屿,就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说过他的坏话。
我以前总觉得这些流言蜚语是夸大,夏屿也从不跟我说这些,我没办法求证,也没办法从那群人的话语碎片里拼凑出那个受伤自卑的夏屿,他在我眼里聪明、自信、冷静,且强大。
但那个瞬间,夏屿在我面前红着眼落泪的瞬间,我忽然就能勾勒那个小孩的样貌。
一个人从泥泞里爬出,一个人孤单的长大,一个人默默走到今天。
我忽然发现心疼也能让人喘不上气。
*
计划成功了。
夏屿和我躺在同一张床说了很多,说了很久,我一直都在听。
夏屿一直在说自己有多不好,说自己自私,自卑,会拖累我。
但我觉得很无奈,他怎么会自私?
如果真的自私就不会躲开我,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和他在一起的坏处,说得这么真心实意,好像我跟他在一起就会一脚踏进深渊。
哪怕是深渊我也不在乎。
我握着他的手,从没下过比这更坚定的决心。
*
但最后我们却分开了。
*
说实话,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我只是在父母询问我恋爱对象是否是个男人时点了头,就产生了我始料不及的后果。
我的父母与我直接在阖家团圆的时刻大吵一架,我绝不认错,当即买了机票回到小县城,给夏屿打电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冷静下来。
我想,我没错。
我爱一个人,无关性别,无关家境,我有什么错?
是他们迂腐。
我固执且坚定地认为,直到夏屿开口说,让我放过他。
那刻我好像不会思考,不会说话,整个脑袋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嗡鸣。
我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吗?
我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没有这样深爱过一个人,我把我一切都给你了,你说让我放过你?
没有心吗。
夏屿。
我想质问他,为什么。
他不回答我,在那个大雪夜,在天寒地冻中红着眼,一颗又一颗坠下着泪珠。
我望着他落泪的眼睛。
这是我人生经历以来,最安静的时刻。
不知沉默了有多久,我才抬起手,一点点帮他擦去眼泪。
“我不会再烦你了。”
这是我最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