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夏天,是夏屿家乡的小县城槐花开得最好的一年,
六月中的时候街头巷尾都是漫天盛放的槐花,碎白藏在浓绿中,芳香萦绕夏季。黄昏夕阳在远处烧成一片梦幻的粉紫,浅红的太阳逐渐隐入山坳。
夏屿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白天上课,晚上补课,间歇性打架,然后离家出走。
单薄的少年有着聪明的头脑,令人惋惜的家庭,善良的恩师,还有泥溷于沼泽不肯放弃的锐气。
所以他在学校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在校外也是个有名的混混,他的形象在外人眼中割裂,唯一和谐的时候是他带着一脸伤推自行车走在去老师家补课的路上。
山脊在他头顶淹没夕阳,一遍又一遍。
那时候生活于他,只是一场漫长、单调、又难捱的“一直游到到海水变蓝”。
直到,
他那天在去老师家补竞赛课程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红毛。
那头红毛染得相当有质感,颜色偏深,在夕阳照耀下颜色十分漂亮。夏屿隔着老远距离,一眼就看见了这潮得跟周围格格不入的人,他推着自行车逐渐走近,确信自己没走错地方,便多看了两眼。
那少年白T破洞裤,原本表情不善地靠在槐花树下的秋千上,察觉到夏屿目光,朝他仰起了脸。
虽压着眉,却难挡锋锐到极致的俊俏。
夏屿这才发现这人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但自己从没见过他。
他偏眸看着他想:这人长成这样,哪怕是匆匆一面都不会没印象。
他停下脚步,第一次对一个人好奇。
刚想开口问,少年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哪来的穷酸混混?”
声音疏朗,傲慢非常。
他嘴角勾起,朝夏屿摆出一个不屑的笑,满脸都是烦躁和嫌弃,“走错家门还要本少领你回去吗?再看挖了你眼睛。”
咔嚓。
好奇碎了一地。
“……”夏屿微张的唇立刻闭上,表情恢复冷漠,朝那桀骜的少年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就径直越过他,将自行车推进了槐花落满的院子里。
“喂?你什么意思?”少年拧起浓眉,“我说让你滚呢,你没听见吗。”
夏屿踩下自行车的脚撑,理都没理他。
少年却不知道是抽什么风,一直喂喂喂地叫个不停,最后甚至直接起身伸手去抓夏屿,“你这人,我喊你呢……卧槽!”
夏屿闻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即将摔倒的人扯住了衣领!他穿的是校服衬衫,质量差到离谱,根本经不起这么扯!
只听哐当沉闷的一声,两个刚见面就针锋相对的少年摔到了一起。
雪白槐花满地,痛觉在燥热的夏日刺激着神经末梢,两个人都疼得神情扭曲,但红发少年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痛感,而是柔软温热的触感——
是皮肤。
他意识到的瞬间就猛然睁眼,入目就是少年白皙又青紫遍布的胸膛,然后是夏屿垂着头时细软蓬松的黑发,纤长的眼睫,再就是落了一地的廉价纽扣。
我的……老天爷……
红发少年顾不上自己擦破皮的手臂,脸颊瞬间爆红,比起远处夕阳不遑多让。他弹跳似的撑起身,刚才那副中二傲慢的少爷样再也摆不出来了。
他先看了看夏屿门户大开的校服衬衫,又看了看满地纽扣和槐花,耳边蝉鸣声聒噪,惊慌无措的目光最后才挪到了清秀少年的脸上。
夏屿揩掉蹭破手臂的细小沙石,牙关咬紧,极为恐怖且冷漠地抬眸看他。
“你什么意思?”夏屿手指捏得咔咔响。
“你这校服,我,”红发少年的脸红得滴血,“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个意外,你先把,先把衣服穿……”
“我没穿吗?!”夏屿跪着身子按住他手臂,一支膝盖跪进少年两腿中间,一手按住他腰腹,握拳就要揍他。
“等会!”少年大惊失色,慌到根本不知道往哪看,“等会!我可以解释——!你先别挨我这么——”
“啪嗒”。
血液滴落在皮肤上的轻响。
两个少年同时一愣,然后两抹殷红从红发少年鼻孔里滴下,染红了他的白色卫衣。
夏屿茫然地停了动作。
眼前人没摔到鼻子。
自己也还没下手。
那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
夏屿耳尖忽而一红,下意识拢紧自己的衬衫。
红发少年尴尬地捂紧了脸,血迹被他下半手掌抹开,在脸上糊成一团。
几秒后,郁闷又复杂的声音从掌心里闷闷传来。
“你先从我腰上起来。”
蝉鸣聒噪里,槐花摇动里,夏屿耳边一片酥麻,忽然也像被传染了,脸颊嘭地一下炸红,在躁动的夏季里心底被猛地挠了一下。
“你……”他脑袋一团乱麻,几乎是蹦起来惊喊:“你神经病吧!”
少年没说话,捂着脸的手指微微分开,露出闪动的眼睫和眼瞳,通红着脸和他对上视线。
蝉鸣长彻。
那是他十七岁,第一次见到陈思理。
在小县城的夏季。
以尴尬且心乱如麻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