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和有生以来没有受过这种苦。
他背着受伤的楚明筠,腿都快走断了,阿日娜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谁知道这生路开放几个时辰,宋清和只能继续赶路,时刻担心阿日娜改变主意追了上来。
宋清和总觉得自己来觅情谷秘境属于深度体验茶马互市了——楚明允当茶自己当马,天天驮着受伤的少爷在山上赶路。
没办法啊!宋清和思来想去都只能怪自己没看好丹炉,要不然哪里需要钓什么男人、受什么罪。
宋清和得以神游物外,全赖楚明筠指挥有方。楚明筠一服麻沸散下去之后,虽然自己不能脚下生风,脑子反而格外灵光起来。他在路边顺手揪了一把树叶,每遇岔路,便起一卦,由树叶的阴阳成卦象,再由卦象定方向。
如此三次,宋清和便隐隐感觉不到阿日娜视线带来的压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一旦放松下来,宋清和才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冰凉的山风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楚少主好本事啊!哪学的?” 宋清和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这一路上楚明筠昏昏沉沉的,他也怕人就这么睡过去。
“我有位西席先生,”楚明筠的声音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是刘青田先生的闭门弟子。”
“刘青田先生?”宋清和一愣,随即恍然,“是刘基伯温仙人吗?”
楚明筠轻轻“嗯”了一声,额头无意识地在宋清和颈窝里蹭了蹭,似乎是想借此降温。
宋清和不无感慨:“天道不公啊!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动不动就能攀扯到当世仙人。”他顿了顿,又问,“那你之前被江临追杀的时候,怎么不自己起卦?”
楚明筠沉默了片刻,吐字清晰地说道:“问神不问己,窥天不窥命。自己的事,我不能自己起卦。”
宋清和疑惑:“那为什么这次可以起卦?”
“我算的是你应该走哪条路。”楚明筠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宋清和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楚明筠。他的的脸因为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山间清冽的泉水。宋清和心中一动,忽然说道:“那你帮我起一卦,问问我什么时候能恢复修为。”
楚明筠愣了一下,目光闪烁,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耳尖慢慢染上薄红,低声问:“你不是要双修才能恢复修为吗?”
宋清和点头。
楚明筠沉默了片刻,手指捏着树叶的边缘,轻轻揉了揉,眼睛盯着几步前的地面,靠近宋清和的耳朵说道:“不都说了吗,问神不能问和自己有关的……”
宋清和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在心里想:事在人为,等你身体好一点就给你下合欢散。
…………
天符阁为楚明筠延请西席先生的花销相当有用。宋清和背着人走了半天,居然渐渐摸到了出山的路子。头顶的云层不再低得压人,铅灰色褪去,换上了浅淡的天青。山风也不似方才那般凛冽,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拂过他们的脸颊。积雪渐少,山势也开始缓和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山了?”宋清和疑惑。他记得清楚,当初他们进大雪山时可是走了两三天。
楚明筠已经完全烧糊涂了,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趴在宋清和背上,额头抵在他的后颈,连说话都带着滚烫的热气:“山川有经纬,天地有气脉。我们进大雪山是求死,当然难行;现在走的是活路,自然快了。”
等到宋清和从最后一条谷地走出来,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山谷。他实在走不动了,可又不敢在这荒郊野外休息。想了又想,最终一咬牙,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顾霁光给的木牛流马。
这两个小玩意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由青玉色的灵木雕成。木牛垂首低眉,流马昂首挺胸,连接处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在暮色中隐隐透着灵光。宋清和记得清楚,当初顾师叔交给他时说过:“遇到要命的事才能用。”
宋清和苦笑:这不就是要命的时候吗?
他小心翼翼地注入灵力,流马迎风而长,转眼化为一匹高大的机关兽。它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四蹄修长有力,鬃毛如瀑,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腾云驾雾。
“抓好!”宋清和先将楚明筠扶上马。这一系列动作颠得楚明筠难受,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整个人都往一边歪去。宋清和赶紧翻身上马,从背后扶住他,一手揽住楚明筠的腰,一手拍了拍流马的颈部。
灵力催动下,流马四蹄生风,迅速向前奔跑,动作灵活如真正的骏马。夜风扑面而来,宋清和终于松了口气。
太素仙人飞升之后,神州灵力日益稀薄。上古之时尚且有剪草为马、撒豆成兵之事,而今修士们只能走灵力与器物结合之道。师尊司徒云山的道侣顾霁光顾师叔,便是此中翘楚。
这流马全靠灵力驱动,但修士的灵力往往并不稳定。顾霁光便以聚灵符为媒,让流马平日不用时也能积蓄灵力。一旦灵力耗尽,这流马就会变回巴掌大的木雕,直到再次吸收充足灵力。想到这里,宋清和心疼得直抽抽——这可是自己最后的保命底牌了。
到了天快亮时,流马驮着昏昏沉沉的两人来到了一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