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足莫沾阳间尘,小娘子,随轿走。”
侯虞心中一悚。
她下意识又要转去他方,可无论如何旋转,那纸人总能无声无息地飘来鬼影,再睁着她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瞳,夺走她每一口气喘吐息。
侯虞回望。
黎家那群人已将门扉全数关紧,屋内一片黑暗,连半盏灯明都未留给她。
“走、走……我跟你走……”
侯虞攥紧指掌,指甲深嵌掌肉,强压下心头恐慌,慢慢地吐出一句。
纸人的脚步是这般轻飘飘,片缕声响都无。
侯虞剪碎着步子,一点一点地跟随其后挪动。
她也就在路程间,扫量四下景象。
天已入夜,唯一光亮是纸人手中的灯笼。荧蓝光辉飘游里,照出一派荒败死寂。
这里应是一处废庄。
四周皆是坍圮的屋舍,残砖瓦砾斜插荒草之间。惨白纸钱乱撒满地,枯槐枝头空挂破布烂裳,零落各地的破灯笼内积着滩滩污水脏垢。
鬼气森森,恍若下一瞬便会在阴黑剪影间,飘出索命凶煞。
引路的纸人停下了。
在大红喜轿旁,分列排开四个同样惨白的纸人。一模一样的血红妆面,正停伫原地不动。
站首位的纸人,双手端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唢呐。在见到侯虞来临时,他僵直地抬举手臂,将唢呐抵在纸面。
“小娘子,上轿吧。”
熟悉的阴森女声传来,下一刻,侯虞便觉眼前一黑。
流苏撞鸣,落下的红盖头顷刻间笼罩她所有神色。侯虞下意识伸手去揭,却在低头的瞬间,在布下的那道缝隙里,又与探露进来的纸人空洞眼孔猛然对视。
“莫掀盖头莫看路,前头新郎没面目。”
侯虞将视线倏忽上抬避让目光。继而肩头便遭轻飘一拍,脚步不受控地浮起,竟自己趔趄着钻进了喜轿落座。
轿帘落下,唢呐声起。
黑暗间,她听见纸人靡靡笑音骤响。
“新娘子,起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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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虞摊开掌心,在盖头留余的那道缝隙里艰难探看,只见上头已是密密红痕。
身下轿子正不停晃悠着,将她颠得脑袋发胀。
这么看来,纸人是真没什么力气。无论人鬼,还是得多长些肉才好。
都已身陷此等困境,侯虞对自己还在意这些,而不由苦笑。
唢呐声时断时续,在四周幽寂间显得格外刺耳。
侯虞勉为其难地伸手扒住窗棂,好缓去一些颠簸。盖头削弱她太多五感,她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四下,除却唢呐声,竟开始升起些别的声响。
呼啦萧瑟的风声,撞在轿帘,拍打出沉重闷响。
还有,在轿帘卷空间,飘荡进来的,混杂的尖细女声哭嗓。一道夹着一道,如泣如诉,哀怨至极。同一场无尽的阴雨,湿透恶寒每一寸气腔。
侯虞的心是真麻了,真麻了。
来个人救命啊——!
她两只手都扒住窗棂,在这轮番鬼景攻击下,彻底失去所有气力。
下轿后又是什么光景?她还能留存一条全尸吗?
前脚被邪修绑架捅刀,后脚当上鬼新娘。她真不知为何人人皆是奉天承命,老天偏给她分了这条烂命!
侯虞深叹一口气,决意将双眼紧闭。
在闭上眼的瞬间,侯虞的脑内却倏然传来一道,在漫天风号鬼泣间,亦清润分明的呼唤。
“神树……神树……求您……救救我吧。”
那是一名女子含着泪珠的呼唤,恍若直直咬在侯虞耳尖与心尖,竟令侯虞蓦然而生一股与之同悲的凄苦。
侯虞顿时睁开眼。只觉隔着衣袖,手臂处仍传来一阵冰凉。
她向下望,自己竟被一只凭空而来的透明鬼手抓住了!
那只手纤瘦苍白,偏细的骨节证实是女子的手,腕间戴着一口翡翠玉镯。
晃摇间,她不停地加紧指节的力度,可却又似太过癯瘦,费尽全力,亦无法抓住侯虞。
“……你是谁?”侯虞出声呼唤,探出手想要回抓住她。
但帘外却忽闪刮进一阵狂风,风势之大,将那手的虚影彻底吹散,也将侯虞吹得连连后退,格着手阻挡。
风起的下一瞬,身下的轿子动势也在旦夕之间,迅即东倒西歪,大乱至极!
侯虞被带得在轿壁之内回撞不止,当即抱头护体。在连番几次过后,颠簸终于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炸在咫尺的轰然巨响。
“啊啊啊啊——!”
纸人的悲鸣在巨响之间尖锐穿透。
悲鸣之后,连带轿子朝下的猛烈撞击,和纸张破裂的咵嚓撕声,侯虞听闻了一道破风而来的铮鸣。
下一刻,一道锋芒已递到她脖颈,流闪着寒冽的清白剑光。
“人,还是鬼?”
剑光之外,是同样凛厉的低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