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围聚府前的百姓当即惊叫奔散。其他子弟见状大惊,也纷纷拔剑,法决金光刹那间成排轰出。
季时潜不加躲闪,只驱以阴煞血光反击,一掌挡过便将他们全部击飞,撞在外墙连同血色炸响,掀起黑烟滚滚弥漫。
“我说了,我要见你们家主齐温文。不想死,就带他来见我。”黑烟散尽,季时潜的声音凛然。
被击飞的子弟已凭招式认出来人身份,只颤着身子,朝府内再叫增援。
季时潜看着心烦,又要出招,阴煞聚拢掌心的下一刻却止了动作。
只因余光中,侯虞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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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府内此时一派大乱光景,慌忙乱窜的人挨肩叠足,桌椅烛笼皆倒翻一地,踩踏间烧起火星,更引惊恐怪叫不断。
侯虞在人群中逆行,听见众多齐家子弟从四周跑来。
“老家主在宴台突发爆体身亡,赶紧缉凶!”
“是恶鬼季时潜!他就在门口,必是他杀的老家主,快来人,快来人!”
“快去请示家主大人!”
“宾客哄乱,别让他们去正门,快引去后院!”
“先杀季时潜,随我来!”
群情激昂中,侯虞被人群挤得七歪八扭,脚步慌乱迷茫,只觉左陷乱火右撞廊柱,脑袋一阵轰鸣疼痛,眼前更是除了密集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
她从季时潜和守门子弟说第一句话开始,便悄然挪步凑近门口,在季时潜轰出那一掌,她趁着黑烟迅疾滚过齐家子弟身后,蹿爬进府内。
侯虞是灵力全无,但自幼被欺负,各种摸爬滚打躲避逃窜的动作格外熟练,可谓敏捷非凡。
季时潜别追来,别追来,别追来……
靠这一道念头吊着,侯虞拼死拨开人群,蹿进各种夹缝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尖叫热闹骤止,她闯入了一间寂静的屋前。
门扉开掩,门槛前正横陈两具面露惊疑的齐家子弟的尸身。
侯虞跑得过急,脚步收不住,被尸体一绊,摔进了屋内。
人忌在长奔中躺倒,会顿时失去所有气力,兼之侯虞身骨又比寻常人羸弱,因此她勉力撑地站起,刚要走,双腿便蓦地软下。
下意识扒住某处,手刚搭上,便听一声咔哒,手抓住的东西在扭转。她还没看清是哪个机关滑动,脚下一个漆黑洞口突现,不由分说,带着迅疾风呼,她朝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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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石阶。在高处坠落,侯虞被其中一道阶梯接住,再顺着一级级跌宕滑下。
落地时,她倍感人已散架,浑身酸痛。
今日身上所受的伤,快赶上过往十年所加了。
从迷蒙中恢复神识,眼前却是一条望去黢黑无光的地道。幽寂中,隐有水滴砸落的一声又一声渺远清响。
侯虞意图向上攀爬回出口,抬头看,上空处石板缓慢横移,渐渐合上。
彻底合上后,侯虞失去了眼前任何光亮。
下一刻,听闻噗的几声,地道两旁石壁次第亮起火把,将前路照明。
石壁潮湿,苔霉四延,但间隔绘有齐家严火缠日的家纹。
侯虞强撑着站了起来,软塌塌地又将自己甩到一侧石壁,扶着向前缓行。
沉重脚步终得停止,地道尽头,是一方灯烛幽明,占地宽绰的洞窟。
山洞穹顶高深得要摄人心神,崎岖石峦掩尽天光。
穹顶之下,一棵身形妖怪的枯树,稳据洞窟正中。焦黑衰朽的主干闪烁暗红叶脉状纹路,顺延往下,树根浸泡在一口偌大的血池。
池面浮着油脂,每隔片刻便咕嘟冒出一串血泡,破裂时溅起的血珠在半空凝成猩红雾霭。
池旁空地,零散分布、堆叠众多空荡无人的铁笼,挂坠粗如儿臂的铁链。
朝上看去,更多囚笼悬挂高空,如同风干腊肉,于阴风间摇晃。
侯虞心感不妙。
这应是一个仙门名家府邸之下的地洞,而非某处邪魔的老巢吧?
洞窟内冷气阴森,却四下无人死寂一片。
侯虞稳住心神,探步朝前。紧捂口鼻经过池旁,终在一处石桌前停下。
石桌上堆物杂乱,散放的破败书帙,和归放木匣内的大小纸包。
侯虞拿起几张翻阅,却见纸页被大力揉皱过,上头笔迹已模糊难辨。
“……投三十八生魂入池熔炼,树复生一刻,犹远远不足……”
“父亲发现我所为,怒斥我违逆正道,声称要将我这邪孽公之于众亲手除杀,可笑,当今天下,唯强一道!况且……我断不能再留他。”
侯虞又看了其他残页,见上头绘有人体百穴,与不同运功身势,因文字污损不可视清,令她这个对功法一窍不通的废材,观之一头雾水。
她只好转向木匣。最顶端是一个已被开启过的纸包,内里一团艳红的细腻粉末。一条草绳松松垮垮搭在四周,绳内夹着一张薄纸。
侯虞抽出,是一段书写飘逸的笔墨。
“鬼浮屠特供奇毒血鹤唳,溶水无色无味,服食后一步之内,爆体身亡。”
“如若不幸存活,气脉亦将逐日腐坏,通时如烈火灼身群蚁啮心,终化一滩血水,不得好死。”
“也许极寒之物可解此毒?诸如龙宜冰莲,雪眉萱草……但我猜,也用不上吧。”
不远处突传来一道沉闷震鸣,连带碎石砸地的纷杂重响,清明敲打侯虞耳畔,她于是狠狠拉紧草绳,先将那包奇毒血鹤唳迅疾投掷入衣袖。
仰首看,声响来处竟是枯树血池顶上石崖。
原先深不可知的石崖,此刻正颤巍慢震,数道裂纹如同泉水渗地朝四周蔓延。
下一刻,整块石崖顿然剥落,伴着轰隆隆炸响朝血池猛然砸落!
猩红登时飞溅,朝外泼洒一片。
侯虞堪堪避开,几乎连爬带滚方稳住身形。
血池中,一个晃摇人影用力推开压住他的碎石,驻着剑缓缓站起。
他所着的淡赭袍衫已染尽血污,可指骨上所佩的玉扳指,宝珞腰绶,和那把锋利华贵的长剑,皆可看出他身份不凡。
他面生短须,已不属清俊少年,可开口仍显内在坚实。
只听他重咳一声,便甩过剑直对上空,怒吼:“季时潜,你无故作恶,杀我亲父祸我家门,我齐温文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侯虞顺着他的剑尖,也朝上看。
垮塌的石崖露出一大片冷月夜空,一个高瘦人影站立边缘,朝下垂望。
他面无表情,几道血迹挂坠他苍白,流至颌角连绵的红。
足够冰冷,足够凶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