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狭雾山回到鬼杀队公墓后,你便躺回阴冷深黑的墓里休憩养神,并不打算一口气就造访完所有的亲朋好友。
他们沉重哀伤的情绪感染着你,令你也忍不住低落,就算才被锖兔师兄安慰过,这种情绪也依旧潜伏在心底。
于是你花了两天时间整理好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后才前往下一个印记所在之地。
印记不一定非得是墓地坟冢,本质其实是与你联系颇深又寄托着厚重念想的事物。
——就算如此,你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是头发。
眼前是和你搭档了三年的黑羽,它颓废地窝在树巢里,眼神放空,显得木木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蜷缩起来了,整只鸟都显得更为瘦小,羽毛被风吹得蓬乱也没去疏理。
你视力向来优秀,眼尖地看见在它黑乎乎毛茸茸的腹下,铺着一大撮同样漆黑的头发。
伙伴重逢的感动飞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迷惑。
这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收集了你这么多头发吗?不对,它是怎么在你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薅到你头发的?乌鸦应该是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才对,可你的头发是黑漆漆啊。
莫非是因为平时总爱窝在你头顶,所以习惯了用你手感超棒的头发当枕头么?
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脑袋,确认发量依旧还健康,思来想去认为应该是日常和你追逐打闹的时候,趁机薅下来的。
想不到顺着羁绊之线而来,看到的会是黑羽。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那么意外。
鬼杀队的鎹鸦从破壳起就会经历为期两年的专业训练,淘汰掉不够聪明学不会人话的,剩下那些才会被安排给队员们。
经过培训选拔,它们的智慧和情感其实和人类相差无几。
而你是黑羽的第一任搭档,亲自赋予它名字,风雨同舟三年。
在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你都是自己顶着风雨,把黑羽揣进怀里一起赶路。鬼杀队的制服防水,你的体温也始终温暖,不会让黑羽受风吹雨淋的苦。
黑羽也冒着风险为你隐瞒过一些不合队规的事,对你非常忠诚,感情深厚。
“嘎——黑羽,你还没匹配到新搭档吗?”
一只陌生的鎹鸦飞过来串门,停落在黑羽对面的树枝上,边展开一边的翅膀歪头啄理羽毛,边问道。
黑羽无精打采抬起脑袋,回应道:“哪有这么快……今年的入队选拔早就结束,新剑士们都已经分配到了伙伴,失去搭档的寡鸦又只多不少,现在可不好找位置补上。”
“对嘎,明明人类寿命是我们的几倍长,但剑士们新旧更迭得比咱们都快呐!”陌生鎹鸦闻言唏嘘道。
“宽三郎爷爷都已经送走了九任搭档了,有的甚至才跟了不到一个月就牺牲,不过他现在跟着的是水柱大人,已经跟了六年嘎。”
“果然只有跟着柱才比较稳定,不然总是得换来换去。我现在的搭档虽然人很好,但看上去傻乎乎的,总爱第一个往前冲,一副命不长的样子……”
陌生鎹鸦说到这里,声音逐渐低落下去,它朝着黑羽的方向跳了两步,说:“黑羽,我记得你跟着同一个剑士有三年了吧?能活跃三年也算是长寿啦!两个月前选拔出的几个新剑士,有一个已经重伤残废退役,剩下的不知能活跃多久。”
比起这只爱唠嗑的鎹鸦,黑羽显得更为沉默,只是揣着翅膀听同伴嘎嘎叫着。
而你则在它俩叙旧的时候,四处溜溜达达观察环境。
这里应该是鬼杀队专门驯养鎹鸦的地方。
四周生长着高大的樟树,但排列间隔井然有序,即使枝繁叶茂也没有遮蔽天空。温和的日光从上方倾泻而下,在草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通过漫反射照亮了这片树林,因此林中并不昏暗。
许多黑影在叶簇中飞来飞去,传令、吵架、闲聊,甚至还有唱歌的。
乌鸦们呕哑啁哳的叫声此起彼伏,这群社会性鸟类在林中吵吵闹闹。
不远处分布着一些食槽,一些鎹鸦正围着啄食。
更远一些的地方是错落有致的建筑群,瓦屋顶在光照下闪闪发亮,隐成员们像工蚁一样忙碌穿梭,偶尔会有人朝这边挥动小旗子,接着就有一批乌鸦飞出去。
等你转完一圈返回黑羽身边,轻飘飘地落到它旁边的树枝上时,刚好听到陌生鎹鸦说:“隐部的人消息传递得很频繁,或许再过两天你会被分配给隐成员传信呢!”
你一开始还觉得这安排很不错,下意识觉得跟着后勤人员总比跟着前线剑士安全一些。
可转念一想,他们需要四处奔波打探鬼的消息,又不具备和鬼对抗的能力,一旦暴露几乎十死无生,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只不过门槛低,人员更好补充。
你垂眸凝视着黑羽,过了良久,才伸出手虚抚它毛发暗淡的背脊,也不管它根本听不见,絮絮道:“你只是一只小乌鸦,别学人类爱多愁善感的坏毛病,吃好喝好想得少才是一只好鸟嘛,羽毛都不黑亮了。”
“我不在了想吃虫子要自己捉哦,虫来张口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始终得习惯啊。”
每次派黑羽去给朋友送信,你都会耽搁点时间抓虫子,要是附近没植物就往土里刨刨找找,等黑羽回来再犒劳它,免得因为跑腿次数太多罢工或者骂骂咧咧追着你啄。
从一开始手指触摸到肥软滑腻的虫子时的毛骨悚然,再到后来的面不改色,你已经能熟练地用虫子堵住它抱怨的嘴,让它吞下每个月不算任务都得奔波十几二十次的苦。
……没办法,人缘真的太好了,不算亲朋好友之间的通信,每月也有几封表白或者感激信需要郑重回复。
这么一想,这些年你拯救过很多人,结交到不少朋友,收获了无比真挚的感情。
一路走过鳞次栉比的繁华都市,古旧淳朴的乡村,辽阔寂静的旷野,猿啼虎啸的山林。
生命的意义在于广度而不是长度,你的人生已经比大部分碌碌而终的普通人都更精彩。
陪黑羽消磨了一段时光后,你就离开回到公墓,和公墓里逐渐熟稔起来的队员们闲聊,交流各自的经历,活着时遇到的趣事等。
“哈哈,我还趁任务空隙去奈良参加了神社举办的全国神前剑道比赛呢!”
“这么说你一定去也去率川神社看了三枝祭吧?我记得就在比赛的第二天举行,要不是任务缠身我也想去看看。”
另外有声音好奇问道:“怎么样,三枝祭有意思吗?”
“别的都不太记得,不过跳祭神舞的巫女们可真漂亮啊……”
大家谈天论地,但都默契地没讲自己是怎么牺牲的,和鬼作战必不可能安详死去,都充满着绝望痛苦,一些倒霉队员死后还尸骨无存。
可能因为幽灵的生活太无聊,众人谈兴很高,直到夜里才意犹未尽地散场。
你暂时还不想休息,挑了根羁绊之线,去往印记所在之地。
刚一落地,你就看到一张神色惊恐扭曲的脸直直冲向你。
那张脸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似的,不同在于弥漫着森森鬼气。
[是鬼]
你下意识从虚空中凝出武器,随即一刀劈向对方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极快地穿过它的脖颈,而幻化成你模样的恶鬼毫却无所觉地继续向前逃窜。
对哦,你现在是幽灵,没法干预现世。
意识到这一点后,你手中的薙刀幻影骤然破碎消失。
紧接着又有一道挟裹着疾风的人影穿过你虚幻的身体。
“混蛋!给我去死——”
伴随着势若霆摧的浩大声势,凌厉的刀气轰然炸开,低沉的鸣爆声骤然响起!
数秒之后一切平息,那只恶鬼幻术消散,已经恢复丑陋的原貌,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不多时就化作灰烬散去。
就算是将恶鬼大卸八块,来者也依旧不解恨似地握拳砸了一下旁边的树干,树叶受到波及簌簌掉落。
你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然后才磨磨蹭蹭地凑过去。
面前是让你感到最无颜面对的人——不死川实弥。
先是夈野师兄,后来是你,你们明明想给他更多的关心,却让他更加失去。
每次写信给不死川师兄时,你都会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生怕他什么时候就和恶鬼同归于尽了,没想到反而是你走在他前面。
而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你也没有亲自和他和好。本来还打算任务结束就请他吃饭,好好谈谈,顺便也浅提一下玄弥师弟的事情,观察他的态度……你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不死川实弥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熬得通红,风尘仆仆,袒露出的身体部位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新旧交叠,仿佛永远也不会愈合。
看痕迹,有的甚至是他自己下刀割伤的。
你知道应该是他想利用自己的稀血体质辅助战斗,才会割伤自己。但这种自残一般的战斗方式,还是让人看不过去。
在你们还经常通信的时候,他身上分明没那么多伤疤,只是那件事后你没再耳提面命让他顾惜自己,对他的关注也减少了。
“唉——”
你不禁长叹一声,更觉得愧疚。
不死川实弥继续一路前行,不知疲倦地在黑夜里猎捕恶鬼,尽管什么忙也帮不了,你也还是放不下他跟了一路。
直到晨光熹微,再也找不到恶鬼的踪影,他才疲惫地踉跄一步,满脸不甘地靠着树平复呼吸。
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在你的印象中,不死川师兄一直都步履稳健,气势汹汹走路带风。
他难道从你牺牲的消息传回来后就没休息过吗?竟然顶着这样的状态拼命杀鬼……
就算没有实体,你也还是冲过去虚按他的双肩作摇晃姿势,痛心疾首道:“师兄!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把我和夈野师兄曾经对你说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你清醒一点啊!只有活着才能创造更多的价值,你难道想以第一个被累死的柱而闻名鬼杀队么,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别被仇恨冲昏头脑,多少也在乎一下还活着的人吧!”
然而不论是你激动质问的声音,还是痛惜注视的目光,他完全感受不到。
不死川实弥靠着树干,目光穿过你投向远方逐渐亮起来的天际,难得平静地发了会儿呆。接着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张有些发皱的信纸,动作轻柔地将它一点点展开。
你瞥了一眼内容,动作顿时一僵。
那是你冥思苦想,忐忑良久,好不容易才寄出去的和好信。
纸上有一两处墨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滴给晕染开,糊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