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金懋叔分明衣饰华美、气度不凡,哪儿像是付不起住店钱的?
怕是江湖人一见面觉得见猎心喜,要好奇盘道了。
这要是旁日也就罢了,可他接下来本打算趁着夜色去那皇宫大内一探。
这又不真是什么琉璃瓦上跳格子的游戏,被发现了就是杀头重罪,自然没办法随便和第一天见面的人说道。
然而下午一番攀谈下来,叶染也知道这金公子偏偏是位极有性格的主儿,还是“你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的那种。
所以眼下这回绝的话……却得好好斟酌一番。
半晌,
叶染看看金懋叔、又看看自己,突然展眉一笑:
“那金兄弟怕是要失望了,我眼下却还要去那大相国寺走上一趟。”
金懋叔狐疑:“哦?去那里做什么?”
叶染不紧不慢:“听闻大相国寺那边有一了然禅师,颇为灵验。我此番来开封就是慕名前去拜访寻找机缘的。”
“你还信这个?”金懋叔挑眉.
叶染用力点头。
然白衣公子眸光一转,并不罢休:“那也好,便是在那和尚庙里借宿一晚又如何?自是同去。”
他眨眨眼、盯着叶染弯唇又笑:
“叶兄莫不是急着摆脱在下吧?是要去做什么坏事?”
“金兄弟哪儿的话。”
这下叶染却是无可奈何了,只得由着人一起跟着往大相国寺行去。
开封府的大相国寺在御街以东、靠近中段的地方,是开封城最重要的佛寺。方丈了然禅师正是寺内方丈。
不过这了然禅师会算命解卦之事却也不是叶染随意杜撰出来的。
因为要夤夜托梦的缘故,叶染早就多方打听过开封城内的佛寺道观乃至异士能人,这了然方丈就是那冤魂刘世昌临行前曾提到过有“真本事”的一位。
叶染想着此事多少和鬼神之力沾边,哪怕他本是要装神弄鬼,却也不妨从旁观察一下这“专业人士”是如何做的。
而且据闻当今圣上对大相国寺很是推崇,兴许从这位禅师口中还能探听到些许风声——,等到叶染真的施行的时候也好为“托梦”的细节尺度提前做些准备。
就这样,
在去停马的驿站交代过一番之后,叶染和金懋叔二人便一起敲响了大相国寺的院门。
没想到在这儿竟又碰到了一位熟人。
**
公孙策见到叶染的时候也是颇为诧异。
他本是前年因科举舞弊之故蒙冤落榜的学子,因气愤官场险恶无可伸冤才一直借住在这大相国寺中清修。
所幸大相国寺的方丈了然禅师与他言语颇为投机,两人平日就算学、卜卦乃至星象一道相互切磋,也颇有趣味。
此刻他就是刚刚和了然方丈叙完话,正相携走出禅房。如今见到叶染两人,便先为两边互相做了介绍,又问:
“我平日客居此地,你二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叶染便将勇救落水秘书郎的事情约略说了,末了煞有介事地说:
“我此番上京就是为了见了然方丈一面。你也知道,是为我…身体之事,看能否借鬼神之事求得一条生路。”
公孙策闻言便是一叹:“这样么,倒也无妨。”
他说着转向旁边的少侠:“那这又是何人?”
“我姓金名懋叔,浙江金华人。”
白衣公子笑得颇有些促狭:“我只是随同叶兄跟过来看看,话说……”
他眨眼、不依不饶追问:
“为什么叶染一提到求佛问道之事,你立马就松口了?”
“这……”
公孙策为难,蹙眉望向叶染。
毕竟病情透露与否当然要看患者本人的意愿,而这位叶公子看样子并不像是想将自身重病到处宣扬的性子。
叶染:……
叶染当真是头大至极。
他当然不愿暴露病情,让友人都背上这等沉重的负担,也万万不想被人“小心翼翼”对待。
可这一番下来,他也算是彻底了解这位金少侠的脾性了。如今若是对病情遮遮掩掩,他怕是反而会更加来劲,倒不如……
反其道而行之!
叶染想到此处,掩袖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咳,自然是因为……咳咳咳…”
叶染眨了眨眼,前扑扯住金懋叔的衣袖猛摇两下,眸光含泪,目光凄楚,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因为在下重病缠身命不久矣、命不久矣啊!咳咳咳…便只能来求神拜佛了!”
怎一个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了得!
白衣公子打了个哆嗦,忙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边扯边骂:
“你见哪个生病生得快要死了的、还能勇跳冰水救人?!”
扯完了,一巴掌糊在了叶染背上,指着他的鼻头颇没好气:
“你看看你这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样子!我看啊,非但上上下下都不像是有半点儿毛病——,怕是谁病了死了都没你叶染的份儿去!”
金懋叔说着气哼哼地跺着脚走到一边,很快出了院门不知干什么去了。
“这……”
公孙策想到这人的病症,皱眉看向叶染,
“无妨。”
却见青年随意摆了摆手,一派风轻云淡、似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公孙策一时间倒有些百感交集,终究叹了口气。
“叶公子保重。”
然而这边叶染可不知道面前操心的老大夫正为他的身体担心。
他此时成功气走了某位少侠,换到了和了然禅师一对一说话的机会,正暗自庆幸。
了然禅师也是知趣,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去了旁边的禅房小坐。
只是,
叶染刚刚坐下,还没等说话,便听面前人开了口:
“施主是有大功德之人,如今行事却也不必问老衲。”
“哦?”
叶染挑眉,有些微诧异:“你知道我来此是做什么的?”
他看向面前这位赫赫有名的大相国寺方丈,见他须发皆白、明堂锃亮,有一双孩子似的眼睛。
“阿弥陀佛。”
了然禅师此时道一句佛号,却落下一句似是而非的批语:
“一曲梨落身断骨,死生跨界未可知。”
“施主此番祸起萧墙,吉凶难料,万万珍重。”
叶染陡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