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跪下,如将军卸甲,鸿毛撞击顽石般,道出多年来沉积心中的旧事——替苏府申冤。
他言此案为冤案,乃英王为夺山河录,故意陷害苏家私藏罪犯,苏家被抄后,他便派人夺走山河录,如今山河录已被英王私藏府中……
没成想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清元打断,以出家人干涉朝政,胡言乱语弹劾回去。
当年英王曾向圣上言山河录被苏府一侍女烧毁,世间再无山河录,后英王自请驻守西北,永不回京,才打消帝王疑虑。
此番被监寺道破,圣上不知是何表情,沉默了许久。
监寺知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拔起,他大笑,沧桑的眼中流下两行泪水……
他不算聪明,寒窗苦读数十年想报效大启,未料生不逢时,先帝突然驾崩,权臣当道,他不结党营私便是有罪,遭受排挤,连新圣也不委以重任,在朝中被处处打压,连好友也死在朝堂之争……
他看着满屋的金碧辉煌和门外一重接一重的宫门,层层叠叠,望不到头,他笑着斥责,分不清是开心还是失望:
“江河淮汉洪水泛滥,百姓弃城而逃,朝中视若无睹,反而苛捐杂税,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权臣当道,百官清流不敢出声!”
“敌国来犯战火连天,粮草却供给不上,百姓献上数月口粮才使得接连大捷,朝中非旦不想法安置流民犒赏三军,反而为了盐税案想方设法逼我做假证!”
“莫敢以国家遗祸,试问百官初心何在?”
有朝中清流闻言开始蠢蠢欲动,想帮他说些什么,却看到李清元颇具压迫的眼神后止住了。
他看在眼里,终于露出失望:
“帝王昏庸,臣子无道!”
“大启迟早要败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他入空门,却六根不净,就这样在自己一声接一声的斥责里,被龙椅上那位赐了死……
……
魏玉年唤来人:
“把他放下来,好好安葬。”
“是!”
他看着火势控制下来的藏经阁,突然想起昨日他书房里那本被人动过的异志录,眸色沉了沉。
下一瞬,他翻身上了马,径直进了宫,先斩后奏,还是要与皇帝说一声的。
-
苏黛刚回府,得了城西的消息,心还未定,老夫人便着苏嬷嬷来请。
她只得又收拾洗漱了一番,确定挑不出什么差错才随苏嬷嬷去了静安堂。
静安堂内,火舌舔舐完最后一点信纸,化为灰烬。
魏老夫人沉稳坐着喝茶,也不说话,一侧的姚氏坐立不安。
苏黛站在下首,魏老夫人不发话,她便只能一直站着。
她倒猜了个大概,多半是因为常穆的事。
终于,姚氏坐不住了:“母亲,这事怪不得阿黛,许是那孩子得罪了谁也未可知。”
魏老夫人冷笑:“怪不得她?”
“我说恒哥儿那孩子怎么突然让我不要为难她,没想是摆了我一道!”
“好啊!”她气笑了,“好得很啊!”
她手指苏黛:“你们两个串通好了,合起来瞒我这老婆子!”
常府来信,常穆不知被谁摸黑打了一遭,绝了子孙根,不得已只能娶他那外室入门,将外室子认祖归宗!
这事倒没什么所谓,她气的是恒哥儿居然这么偏袒苏黛,为了她不惜害他表亲!
半点情面没留!
魏老夫人看完信便气得扔进火堆里,任凭大火吞噬,仿佛那火是她怒气般。
良久,待魏老夫人稍微平复后,她道:
“我既然答应恒哥儿这事不为难你,自然是说到做到,只是他帮你,是将你看做妹妹,你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莫怪我不留情面!”
话既已说的这么明了,苏黛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不同她计较,但之后的亲事还是逃不掉。
果然,便听魏老夫人对姚氏道:“她的亲事,你还是上些心,三日后长公主府的探春宴,你将她也带上。”
大启的探春宴,说是赏花,实则请的大都是朝廷官员家中未成亲的少男少女,都是借着宴席的名义相看人家,长公主府每年都会办一次春日宴,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家的女眷都会来。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份,就算是朝中末流家中的儿子,她也只能做妾。
这是怕迟则生变,要将她赶紧嫁出去!
老夫人说话,姚氏只有听命的份儿,她低眉顺眼回:“是。”
见苏黛站了许久,姚氏还打算替苏黛说说话,让老夫人将她放回去,却听苏黛突然道:“老夫人,姨母,承蒙国公府多年照拂,苏黛实不方便再留府中叨扰,探春宴后,我便搬离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