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旻瘪嘴,不是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晋无道问的这句话,他并不陌生,只是晋无道问得更委婉一点罢了。
他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也曾告诉过朋友们自己写小说的事,有好奇的朋友想看,他也从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自己的作者主页发了过去。
然后要么收获了嘲笑,要么收获了善意的劝解,建议他最好别把主要精力放在写小说上,因为他看上去实在没有这个天赋。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恐怕晋无道也是看出了他的不擅长。
那些朋友们,作为旁观者,对他的失败还可以抱以同情或者嘲讽,但晋无道可是真真正正的当事人。
许旻甚至有点不敢看他。
他现在好像一个失败的父亲,不知道怎么面对子女的质问。
害怕看见孩子那双失望的眼睛。
许旻不自禁想,自己真是一个失败却藏着深沉爱意的父亲。
啊,这诡异的中式父子文学,沉默的父爱,如山如海。
等许旻从莫名其妙的自我感动中醒过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晋无道近在咫尺的脸。
在他出神的时候,晋无道不知道,已经这样看着他多久了。
许旻猛地往后退,手臂没撑住身体的重量,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仰倒在了晋无道收拾出来的简陋床板上,使得晋无道看他更像是俯视了。
“你看什么?”他有些紧张地问。
“作者先生,你在害怕什么?你好像很不想承担我的命运……不,不只是我,准确的说,你笔下所有角色的命运,你都不想承担,是吗?”晋无道单刀直入地问。
许旻内心最想要逃避的问题,被晋无道就这么简单直接地剖开来了。
就像他制止曹春霖的时候说的那样,现在这些角色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再是轻飘飘的字,他们的重量太重了。
所以,哪怕许旻知道,想要加快剧情,他完全可以金口轻开,把鬼城主招来就是。
现在曹春霖的作者身份已经失效,这个鬼城的最终所属权也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的。
同样的,这些人物所做出的所有选择,也需要由他负责。
可他不想。
许旻既不想害人,也不想负责。
他真是活该扑街呀,许旻想。
负面想法汹涌而来,来到新世界的孤独、未知、恐惧终于还是后知后觉地围了上来。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许旻的肩膀,最大的受害者靠近许旻,近乎诱哄地说:“逃避是没有用的。”
许旻闭了闭眼睛,觉得晋无道说的对,他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的编写故事。
可没想到,晋无道接下来又说:“但是逃避又怎么样呢?这里没有人能问你的责。”
许旻睁开眼去看他,他想知道晋无道到底是以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的,是愤恨、指责、不甘,还是怨?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偏过头去,看到的竟然是关心。
晋无道好像是在关心他。
关心?
他肯定是在骗自己,晋无道是他写出来的主角,许旻虽然没有办法看透他的真实想法,却足够了解他的劣根性,晋无道是个非常顽劣的人,他擅长用各种话来干扰别人的心绪。
许旻在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晋无道。
随后,他就看到晋无道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是右手。
“不过,至少我可以不让你负责。”晋无道微笑着说。
许旻盯着他的右手,什么话都没说。
他其实蛮矛盾的。
许旻今年二十七岁了,他当然足够了解自己,也已经差不多和自己的弱点和解了,他明白自己的平庸,也知道自己的不足。
这份豁达,对于他之前的正常人生来说,已经够了,至少他面对的许多困难,他都能够清楚的知道,那到底是客观造成的,还是自己主观造成的,自己是否应该为此继续努力,又或者释怀才是最优解。
但显然,这点豁达与坦然,现如今是不够的。
因为现在他要背负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世界呢。
许旻心中胡思乱想,目光摇曳,但总是会不住的停留在晋无道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看着许旻的动作,晋无道没有立马握住他的手,他仍是保持了手心向上的等待姿势,似乎他的举动全无诱哄,纯靠真心。
许旻的指尖碰触到了晋无道的手心,又很快缩了回来。
明明他之前为了恢复生命力,就已经和晋无道牵过手了,算是被晋无道“抓住”过一回。
可许旻总觉得这次是不一样的,可为什么不一样?是哪儿不一样?
许旻却说不上来。
晋无道仍是没有动,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微笑看着他,问他:“你还没发现吗?”
许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问道:“发现什么?”
晋无道笑着说:“你试图用压力来迫使我采取行动,以此产生剧情,使这个故事发生,那么这所有的一切,你都需要负责。”
许旻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故事只能这样写啊。
晋无道能够看穿他的想法似的,又说:“那若你给我的压力,我都并不在意呢?我已经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虚拟的角色,家人、朋友、权利和地位,甚至是敌人,对我来说都是虚无的,我根本不在意,那你又要试着什么样的情形才能让我主动呢?”
说到这里,他低头轻笑。
其实许旻也好,晋无道也好,一个作为作者、一个作为主角,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情其实很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