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玺直觉左肩一痛,这支箭射进了他左边的肩胛,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那群人吃了教训,不敢再谨慎,只用远攻。
马匹本就受惊,此刻加上此刻血腥的气味一激,顿时四蹄飞踏,不敢再进一步,甚至隐隐有发狂的趋势。
眼看整辆车就要瞬间倾覆,孟玺与乔珈此刻也顾不得疼痛,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默契让他们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两人的瞬间散开,各自用自己的身躯抵住车内斜线一角,努力将车厢稳住。
孟玺撩开帘子一角,此刻的雾越来越浓,前路后路都已看不清,若是就这么摔下车去,于对方来说无异于瓮中捉鳖。
现下马车已然成了漏风的筛子,筚路虽然只是简单的皮肉擦伤,可这么久的激烈缠斗,也不过勉力支撑着,可对方的箭却像取之不竭,漫天的箭网突破这道人肉的城墙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只能闭目向前。
孟玺从靴筒之中抽出随身携带的木刻刀,将门开了半扇,一把捅在马屁股上。
辕马感受到无以名状的尖锐刺痛,长啸一声,立时本能地拖拽着东倒西歪的一路狂奔而去,急速破巧,转眼冲破了包围。
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孟玺的身子半伏在车内,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觉得胸口一滞,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满前襟,他有些诧异地看着乔珈惊恐失措的表情。
低头看去,胸前是半截尚且留在外面的箭竿。
此刻危机四伏,孟玺却像个志怪话本的凡人,在意识到这当胸一箭之后,他的脸迅速失去生机。
此刻乔珈根本顾不得什么马车倾翻的事情,赶忙伸手捂住他从指缝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含泪颤声道,“少爷,咱们马上就回到府中了,你一定要撑住——!”
孟玺受伤濒死的消息像一粒火药,瞬间将夜半休憩的孟府炸了个天翻地覆。
湫红听葛清明吩咐,赶忙点亮院内所有灯烛,待他取了麻黄、药粉一应工具,赶忙替孟玺处理救治。
孟玺半倚在床头,面容扭曲,他强忍着胸腔内仿佛积了水的坠痛,费力地想要说些什么。
葛清明熟练地剪开他的外衣,露出中箭的胸膛,焦急道,“现在先别说话,我来为你拔箭。”
孟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他的喉咙里不断翻涌着铁锈腥气,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沾着心头血来。
此时他面上褪尽了血色,额头冒出密密冷汗,嘴唇还微微嗡动,“......快......掌灯......舆图......”
朝露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立刻跑出房门,从书房的架子上翻出一张详细绘制的京城舆图。
借着明亮的灯火,她将图纸挂在屋内的黄花梨木衣架上,推到孟玺跟前。
他拒绝了葛清明立刻拔箭的要求,因剧烈的疼痛产生的汗滴向下滑落,滚进他的眼睛里。
孟玺勉力睁大双眼,可眼前的视线酸痛模糊,眼球胀痛像是随时都会爆开,他手掌颤抖,一支笔也拿不住。
只能靠头脑回忆今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步虚声尽天未晓,
露压桃花月满宫。
东食西宿满仓谷,
切金断玉丧西墙。
“......是咸宜......咸宜坊......”他口随心动,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胸腔的振动让他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溢了满口,胸口的箭伤撕裂愈发严重。
可后面两句是那里呢......
孟玺半眯着,脑中这么想,身体却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殆尽,眼前的一切人事物天旋地转,逐渐匿入黑暗中。
“大人别睡!”葛清明的声音陡然增大几倍。
葛清明捏起三棱针,寻出穴位刺入孟玺的皮肉之内,手臂传来的疼痛让孟玺的神志瞬间清明几分,不知何时,他身下的软枕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了。
“是斜粉巷!!!”孟玺失声叫道,“朝露、朝露——”
像是人在极限时刻骤然爆发的某种生死本能。
孟玺眼前的一切已经笼在一片白光之中,手却还在空中乱抓,他一把扼住朝露的手腕,极其迫切道,“你现在就带人,多带一些信得过的人——”
“去——”
“咔嚓”一声,葛清明已经折断了他胸前多余的箭镞,专心用棉布为他清创伤口。
准备拔箭。
朝露见状连忙应声,“我明白......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
听到这句话,孟玺从在长街之上始终支持他撑着的气终于放下,他此刻实在分不出一丝多余的心力再去思考孟家裴家还是舒王肃王的事,心中只道这个冯涛实在是狡猾。
明明已经摸到账册放置的地方,却始终隐而不发,对他留了一手,如今眼看难逃杀身之祸,这才将这件事借着诗句暗示给他。
今夜千钧一发。
他摸到了那几支专门瞄准他的几支羽箭的箭翎,绝不是民间的工艺。
他们今日走的是城中的主要甬道,每夜有兵马司日夜巡逻,夜间稍有不甚,他们能立刻动作。
然而今夜却始终无人经过。
.........
咸宜坊巷斜粉子巷第四家。
夜半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此时已经是深夜,怎么会有人上门?
护院心道来者不善,拎起刀对着门口威声喝道,“什么人?!”
下一瞬,长刀破栓——
狭窄的小院呼啦啦涌入十几个衣饰不凡的护卫,领头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隔着面罩,只看得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木门“吱嘎”一声在这群人身后合拢,男人压低声线,“我的儿,叫我好找——”
男人的声音有些说不上的古怪,只是语气中的杀意令这群刀口舔血的护院立时遍体生寒。
来不及细想,小院霎时一片火光冲天,只听刀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十几人势如破竹,转眼之间,整个院中躺得只剩护院的尸体。
领头的男人上前,毫无感情地看着这些死尸,从腰间抽出一柄间错嵌着宝石与松石的匕首。
他将刀鞘丢在地上,冷声讥嘲道,“所有人都惦记着这把刀......可宝刀太快太锋利,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看着手下人将房内搜罗出的几抬箱子摆在院中,他吩咐道:
“按照之前议定的路线,你们兵分几路,把这些好东西送到舒王府上......就说主人不慎将王府的东西遗失,故而今夜特意送了礼物上门赔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