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伸手理正夏尔歪斜的领结,邀请他为艾玛的人生画上句号:“我会在多维尔修养身体时病逝。我会发电报给你。你要来收尸,并以传染病的名义火化后,带回来安葬。”
“你会下地狱的。”他嘶声道,“那些铁路股票、棉花期货……资本家的每一枚金路易都沾着血!”
“那就让地狱的火烧得更旺些——”。她退后一步,看着端正的领结,带着强迫症患者般的满足,“——好照亮贝尔特去女校的路。”
楼下突然传来贝尔特的尖叫。林岚跑向楼梯,夏尔伸出手想拽住她的披肩流苏。真丝在他掌心滑过。
楼下女孩举着断了发条的铁皮青蛙,眼泪在烛光中晶莹如钻石闪耀。“妈妈!”她扑进林岚怀里,浑然不知这是最后一次在这个房子里唤她“妈妈”。
林岚单膝跪地,拆开青蛙腹部的铜螺丝。第三齿偏移了一些,稍微校准一下就好……
夏尔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用尖嘴钳小心地调整微型齿轮,女儿贝内特依偎在她怀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教堂里的圣母圣子像。
当青蛙重新跳起来时,贝尔特的笑声填满了诊所。
“等等!”夏尔叫住林岚,“至少……为了贝尔特保留这个。”
他递来一条褪色的红丝带。那是艾玛自杀前夕给女儿编的,丝线里还缠着几根蜂蜜色长发。他在要求她,永远不要忘记对艾玛、对他、对贝内特的承诺。
“如果...”他的声音带着忐忑,“如果天使的馈赠用完了...贝尔特还能见到妈妈吗?”
林岚抿着嘴,想不出更好的安慰,“她会始终注视着这里”。
贝尔特的睡床前,林岚正在讲《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于是,灰姑娘用嫁妆投资玻璃厂,三年后买下了王子的城堡,王子便再也不会和灰姑娘吵架啦......”
女仆艾洛伊丝在旁边整理贝尔特的衣物,安静地听着。
故事讲完,两人离开贝尔特的小卧室。艾洛伊丝小声询问,“夫人,您会带上我吗?”
林岚脚步停下,惊讶地看着艾洛伊丝。她本以为,这个话少的农家女孩会倾向于留在小镇,毕竟她今年19,早该嫁人了。
艾洛伊丝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法国农村女孩,有一头栗色长发,编成粗辫垂在胸前,脸颊缀着浅褐雀斑。一双灰绿色瞳孔是唯一的亮点,如同森林中的萤火虫,又像是含着晨露般的光。她平时总像一个隐形的人,默默做事,利索周全。
但也是她,敏锐地感知着身边的变化。在林岚刚穿来时,她几乎对贝尔特形影不离。林岚能察觉到她的戒备紧张。但她仍然尽职地为林岚打理衣食住行:去巴黎的马车、完美的寡妇行头、甚至照顾到她饮食口味的变化。
在艾玛·包法利的记忆中,艾洛伊丝能在诊所打下手,能照顾小女儿贝内特,能安排子爵舞会的行装,还能不折不扣地打点好她和情人的约会。直至现在,夏尔和镇上大部分人,都对包法利夫人的出轨一无所知!有技术(基础医疗技术),有能力,了解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是还听话!林岚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全能秘书!
“我...我认识一些字...以前的您教的。”艾洛伊丝紧张地瞥了一眼林岚,生怕眼前的夫人嫌弃自己笨拙,“我还能调配止血药粉...我还能学会更多。”
多么上进的下属!林岚耐心询问,“为什么呢?你该知道我已经不一样了。”
艾洛伊丝没有退缩,鼓起勇气坦白道:“夫人,我该结婚了。我该嫁给乡下...不管是哪个适龄的农汉。夫人......我、我不想一辈子给醉鬼擦呕吐物。”
大概是人生最大的困扰已经说出,艾洛伊丝仿佛获得了某种力量。她诚恳地直视林岚:“夫人,您很好,比以前的您更好。”
林岚不由得笑了,不是因为女孩简单直白的恭维,而是因为这个女孩本身。她就像这个时代中一株顽强的野草,一点莹莹的微光——有着倔强的生命力,和不甘于黑暗的品质。这样优秀的下属她当然要带在身边!
于是,艾洛伊丝获得了一份女仆长的新工作,而林岚则从前往多维尔的繁忙准备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