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我便放过所有人。”
怀素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左手接过那把冰冷的刀,她靠近燕绥之,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她用右手轻抚燕绥之的脸庞,像是要记下他最后的模样。
她低声说道:“燕绥之,对不起,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燕绥之盯着眼前人,尽管心中悲痛万分,却依然含笑回应:“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怀素举起手中的长刀,她再次看向公子鬼卿,“是不是只要死一个,你就会放过所有人?”
公子鬼卿点头,“当然。”
怀素又道,“好,那你发誓。”
公子鬼卿轻笑一声,“行,我发誓,现在可以动手了吗?”
怀素忽然俯身,在燕绥之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这一幕刺痛了公子鬼卿的双眼,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令人心烦的画面,燕绥之也笑着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能死在怀素手中也算是一种圆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长刀会刺入燕绥之的胸膛,却见怀素手腕轻转,锋刃划过自己雪白的颈项,鲜血如红梅绽放,溅在燕绥之苍白的脸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铛——”
长刀坠地的清响划破死寂,怀素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缓缓坠落,绯色罗裙绽开血色的花。
燕绥之瞳孔骤缩,锁链在暴起的青筋下铮铮作响,原本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像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挣脱束缚扑向前去,伸手接住那具单薄的身躯,染血的手掌拼命地按在她颈间翻卷的伤口,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溢出,混着他的眼泪,砸在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上。
“狐狸,我不准你丢下我,我不允许……”他的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
怀素费力地扯动嘴角,鲜血不断从唇边溢出:“燕绥之,答应我...好好...活着...”
她想抬手擦去燕绥之的眼泪,手臂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她太虚弱了,虚弱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终,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再也没能抬起,身上诡异的香气在四周蔓延。
燕绥之紧紧搂着怀素逐渐冰冷的身体,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舒姝跪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喊着: “姐姐!”
燕九华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她没想到会是这样收场,燕商阳也别过脸去,滚烫的泪水却止也止不住。
公子鬼卿也没想到,怀素会如此激烈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跌跪在地上,嘴里反复着:“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后悔了!
想要从燕绥之手中夺回怀素的身体,却被对方用尽全力一脚踹翻在地,公子鬼卿狼狈地摔倒一旁,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他神色恍惚,仿佛看见了五年前的怀素,她站在眼前,那腼腆而怯生生的笑容依旧清晰,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身影,却抓了个空。
舒姝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浪潮:姐姐真的死了?这怎么可能?是自己害死了她吗?她的思绪混乱不堪,却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以前就经历过,为什么她的心会如此疼?
她缓缓拾起地上的长刀,一步步走向公子鬼卿,他正朝她伸出手来,那熟悉的面容此刻显得如此可憎。
舒姝的心中燃烧着怒火,眼前这个人,正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若非因他,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若不是他,姐姐又怎会惨死?
她举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刺向公子鬼卿的心口。
“你去死吧!”舒姝怒吼一声。
公子鬼卿瞬间清醒,他没想到舒姝会这样做,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睁大双眼,满是震惊与不解,他试图抓住舒姝的手腕:“舒姝你……”
可惜,话未说完,便接连被舒姝刺中数刀,很快便阖上了双眼,公子鬼卿就这样死了,谁也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一场恩怨情仇终成泡影。
而舒姝在杀完公子鬼卿后,踉踉跄跄地消失在暮色中,她走过二十二座城池的烽火台,趟过三十三条河流,爬过五十四座珠穆山峰,踏过九十九个驿站长亭,鞋底磨穿的布履,沾着塞北的雪和江南的泥。
没人知道这个疯癫的妇人要去往何方,直到某个春寒料峭的黎明,采药人在悬崖边发现冻僵的尸体时,她青白的手指还死死攥着一支镂空花样的珠钗。
…
燕绥之终究没能承受住怀素的离去,昏死过去,他被燕九华和燕商阳带回了羅生门,可他的怀中依旧紧紧抱着怀素,任谁也无法将两人分开,众人无奈,只能让他继续抱着,却又担心怀素的尸体会腐坏,好在,他在第二日午后清醒。
可是,燕商阳和燕九华却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对劲,整个人满是颓废,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他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与任何人交谈,仿佛把周围的一切都当做了空气。
他为怀素清洗了身体,将她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请人精心为她化上美丽的妆容,随后亲手替她换上了一袭大红喜服,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怀素安置在床榻上。
他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许久,待一切准备就绪,他唤来燕九华和燕商阳,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他要娶怀素。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愕不已。
燕商阳道:“哥,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燕九华也喊道:“燕绥之,你莫不是疯了?”怀素的离开让他们同样悲痛,可即便他们在难过,日子也得照旧。
“我知道,也没疯。”燕绥之嘴角竟浮起温柔的笑,这是这几日里,他难得外漏出来的情绪,“所以我更要去陪她,黄泉路那么冷,她最怕黑,怕疼了。”他的小狐狸最爱哭了,没有他的陪伴该多难过。
这句话像柄利剑刺穿在场所有人的心脏,燕九华突然想起父亲当年的告诫,杀手动情,犹如刀尖舔蜜,终究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杀手动了不该动的感情,赔上的是自己的命,这真的值得吗?
怀素如此,燕绥之亦如此,他们都是极为温柔的人,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当晚,燕绥之与怀素拜了堂,喜堂设在停灵的正厅,燕绥之亲手将合欢花缀满棺木。
燕氏兄妹以及羅生门的长老们,皆是这场婚礼的见证人,他们听到燕绥之说:“狐狸,别着急,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你等我啊。”
唢呐声起,纸钱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儿,飘向半掩的朱漆大门,门楣上残破的喜绸与惨白的丧幡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檐下两盏灯笼,一盏猩红,一盏素白,它们将青石台阶照得斑驳陆离。
喜乐与哀乐交替响起,红事喜,白事殇,燕绥之一身红色喜服立于台阶之上,他望着庭院中那口漆黑的棺木,红绸缠绕的喜轿与合欢花覆盖的灵柩并排停放,喜娘哭花了妆容,乐师们木然地交替吹奏着《百鸟朝凤》与《哭皇天》。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燕九华和燕商阳站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四周宾客寂静无声,所有人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一场注定以悲剧收尾的婚礼。
“夫妻对拜——”
燕绥之终于动了,他攥着鲜艳如血的红绸缓缓转身,面对着那合欢花覆盖的灵柩,深深地拜了下去,仿佛要将一生的遗憾与爱意,都凝聚在这一拜之中。
在后来,听羅生门的旧仆说,燕绥之在合卺酒里掺了毒,那颗他与怀素一起种在后院的相思子,竟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开满了红白相间的并蒂花,那是他见过世间最美的花。
燕九华依照遗愿,将怀素与燕绥之安葬在后院相思子花树之下,而在他们的坟前,前常年栖着一对交颈鸳鸯,任它霜雪漫天,始终不曾离散。
羅生门易了主,燕九华接掌了门主之位,经此变故,燕商阳褪去青涩,不愿囿于羅生门一方天地,开始仗剑走江湖,数年后,他更是闯出"燕怀公子"的名号。
只是这称谓里藏着谁的身影,无人知晓。
谲诡城因公子鬼卿的逝去而衰败,后听闻新任城主名号为“鹠”,叫‘落葵’,自此,南羅生,北谲诡就此隐匿,不再现于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