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高中生涯,她兴奋不已,话匣子一下打开,“每次讲到试卷上的压轴题,他总是会说,以前我教的时同学,那个头脑真是不简单!”
“怎么说?”
她立起范,模仿得惟妙惟肖:“再难的题目——把题一读完!同学们,把题一读完,唰唰两下他就做完了!不是开玩笑啊!你们去看看橱窗的第一块展板!他一个人就占了一整块……”
“杨老师,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下,烟嘴凑唇边,手又落下。
后仰在沙发,看黑桃木烟灰缸上,雪茄静静燃烧。
她眼睛发亮,“学长还记得!”
话音落,对上他精妙绝伦的一张脸。鼻梁高挺,唇角似勾非勾,隐含几分戏谑,叫人难辨情绪。
多情眉眼,朦胧水光的浑浊感。悬着股诱人沉溺的味,与记忆中大不一样。
她立刻意识到今非昔比,紧握微凉的玻璃瓶,为自己的得意忘形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有。”时晏轻叹,抬头望漆黑夜空,“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女孩微微侧了侧身,余光好奇地偷瞄他。嘴里嗦着吸管,默不作声。
直到他又问:“怎么来这?”
“朋友说,待一个小时就有一千块钱。”
时晏坐起来,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上下打量她一遭,语气森冷又轻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没来由哆嗦了下,恰巧碰到一阵冷风吹来。借着放汽水瓶的机会,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些,答非所问:“她们说,纪少爷的朋友不会强人所难。”
时晏摇头笑笑,重新点燃雪茄。挪了挪位,腿搁上沙发,姿态慵懒地倚在沙发转角。
吞云吐雾间,醉意初现,嗓音微哑:“天真。”
沉默持续太久,久到他几乎快要合眼,她才终于开口:“我姥姥在icu,一天至少要五千块钱……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酒意散了几分,迷离双眼清明些许。时晏起身抖落烟灰,往杯中倒着酒,“你父母呢?”
“死了。”她不假思索。
摇晃的酒杯缓缓停下,时晏看去一眼。
她面容冷峻,表情决绝,显然是恨透了。
“你走运。”
浅酌一口,时晏掏出手机,“我刚好有朋友做慈善。”
她讶异抬眸,对上他手机屏上的联系人:奚妍。
“找她。”
“谢谢学长!”
她喜不自胜,赶紧拿手机出来拍照。
时晏跟着乐了会,朝楼梯方向轻扬下巴,“去二楼叫几个唱歌的。”
她愣了愣,呆呆应声。没走两步,被他叫住。
回头看去,缭绕烟雾下,他眉眼低垂,眸中无光。明明正值青年,神情却似古稀老人,尽显沧凉之态。
“跳舞的也要。”
白雾拨开,他掀眸一笑,眸光烁烁如森中萤火。
好似刚才一幕,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好。”
她径直走下台阶,再次回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有件事她没说。
早在他从一中毕业以前,她便见过他。
寒风侵肌的平安夜,别的摊位前生意红火。
只她和姥姥跟前,冷冷清清。
眼看返校的高中生越来越少,其他小商贩已经开始收拾,他们却还有一大袋苹果摆都没摆出来。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不停左右张望,恨不能直接拉来过路的行人。
“没事没事。”姥姥拍拍她肩膀安慰:“好歹卖了些。剩下的带回去,咱们自己吃。”
她沉默不语,点点头转过身。抹了把脸,撑开一个大红袋子准备收摊。
就在这时,他穿着校服走来,翻看两眼桌上的礼盒,“怎么卖?”
“五块。”她报出原本的定价,怕他嫌贵,赶紧拆开一盒给他看,“都是优质红富士,商标还在,口感特别好!”
“看起来不错。”
拿在手中掂量两下,他放回礼盒,又问:“有多少?”
这样问的,一般都是大客户。
她扣好盒子,摆回原位,不禁喜上眉梢,“一百个,都是装好的。”
“我全要了。”他掏出钱包,点了五张红色钞票递来,“麻烦分两个袋子,一袋五十盒。”
她一下愣住,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在姥姥反应快,收下钱,笑呵呵装起桌上的礼盒,“这么多不好拿啊,要不帮你送到学校门口?”
“不用,我叫我弟过来。”他拿出手机到旁边打电话。
她才算回过神,双手提来三轮车上的另一个大红袋子。
没一会,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从马路边走来。看着桌上两大袋,震惊地张大了嘴。
“哇靠!”他拨开袋子,一脸的不可思议:“哥!你什么时候学人过洋节了?我猜猜啊……该不会是快毕业,为暗恋对象给全班送苹果?”
“神神叨叨,拿了快滚。”
男孩双手接过他提起的一袋,抱怀里,咋咋呼呼跑开,“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
他笑得无奈,收回视线,从她手中接过另一袋。
“谢谢哥哥。”
她隐约感觉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买苹果,心中五味杂陈,由衷感激。
他微笑着,眼中光彩熠熠。如旭日升空,暖意洒向人间。
“平平安安。”
离开以前,他拿出两盒,分别放在她和姥姥面前。
“真是好人啊……”
姥姥的感慨声中,他的身影渐渐远去。背挺肩平,脚步稳健,单手拎着红色大袋子,在她脑海深处刻下一道雪中送炭的背影。
回过头,摊位前跑来一个肤白胜雪、身穿校服的女高中生。
她气喘吁吁撑着桌面缓了口气,盯着桌上两个礼盒,几近央求:“可以卖给我吗?”
还记得她的胸前,校牌晃荡。
姓氏不常见,名字与她很相称。
叫什么来着?
女孩拍拍脑袋,实在记不起。
但至少,不是奚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