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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岩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于是,一块接一块骨牌依次倒下,以惊人声势一路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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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远康药业一字跌停,国立肿瘤医院复诊,并宣布停用远康药业全部产品,启动用药全面检测方案。
周二,ICAC进驻卫生署,医药股大跌。
周三,卫生署药物办主任接受调查,所有在审项目全部暂停,医药板块千股跌停。
周四,泰科董事长李聿在家自缢身亡,高则被以故意伤害罪提起公诉。
周五,两个月前新调任的卫生署副署长主持工作。
周六,卫生署大楼前千余民众静坐。
周日,王可竺教授等十余位知名学者发布倡议书,倡导药企全面自查药品安全。
次周一,卫生署十六位官员被停职,传闻近十家药企被传讯调查,医药股再跌。
周二至周四,卫生署召开闭门会议。
周五,国立肿瘤医院联合美诺发布第一批药品检测报告,合格率不足60%。
再周一,卫生署召开新闻发布会,启动药品注册数据核查,要求药企全面自查,如有问题主动撤销,规定时间届满后将进行飞行检查,一经查实从严处罚且永不受理。
消息一出,医药板块再次千股跌停,事件以来万亿市值灰飞烟灭。
在满屏绿色中,岑屿和同事接了无数电话,讲话讲到喉咙冒烟,几乎每家药企都在试图申请停牌,躲过这场浩劫。
电话里,有人直言不讳。
——「老署长心黑攒了一千多个项目待审,只要不撤,飞行检查就不可能全覆盖,这是市场过度反应,停牌才能保护投资者利益。」
也有人态度温和地哄骗她。
——「我们公司肯定要配合卫生署工作全面自查,只不过自查结果出来前,公司有重大不确定性,不停牌风险很大。」
纷乱观点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办公室里已经开始出现动摇的声音。
在电话铃再度响起的间隙里。
岑屿又开始烦躁地挠头发,抓起听筒,按下几个键又挂了,顿了一会,才拨通江嘉乐的电话。
江嘉乐却很高兴,听岑屿说完困惑,他直言道:
“小屿,你要问我,我也看不清前路会是什么方向,但不会比现在更糟了。这是一个囚徒困境,只要有一家良心药企主动撤回自查,就会好起来。”
“小屿,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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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嘉乐说,这是囚徒困境。
收盘后,岑屿望着大屏上绿成一片的上百支医药股,思考了很久。
办公室这一天都很吵,电话铃声说话声打字声脚步声纷繁杂乱,突然有一声惊呼响起,竟压住了所有噪音:
“Seren!青山制药和你说了吗?他们三十分钟后召开说明会,全媒体同步转播。”
“不是我,青山转给Hayden了。”
岑屿在一片安静中侧过头,眉头皱起,冷淡地回道。
语毕,就看见Hayden魂魄回身般地从工位上一股脑儿窜了起来,望着众人,茫然地张了张嘴。
噪音太大了,听不清。
但看口型,应该是两个词。
——什么。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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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发布会召开还有二十分钟。
Anita离开了她的独立办公室,站在杨浩然的工位旁,盯着他给顾源打电话。
岑屿知道,他们是要问青山制药为什么要开发布会以及要说什么。
这个问题,她也不明白。
关于裴青岩和青山制药,她很不明白。
他是谜,是很多谜。
为什么回国。为什么接手青山制药。为什么要如此费心竭力。为什么又要临到头来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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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发布会召开还有十分钟。
青山制药放出消息,裴青岩会亲自出席发布会。办公室里,有好事者已经把大屏切到了直播频道,许是一天工作也累到需要找些乐子来,陆陆续续有人聚集了过去。
人声鼎沸间,岑屿的脑子里却很静,静到只有一个身影。
是她上次遇见的裴青岩。
上周三,ICAC来电请岑屿去平澳市当面说明泰科的资金往来情况。
她又搭了那趟早班飞机。
下午一时多,抵达卫生署大楼。许是因为刚经历民众聚集,四周停了好些警车,安保检查也格外复杂。进楼时,保安一件件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才还给她。
岑屿瞪着保安,接过包才看到裴青岩站在大厅扶梯旁等她。
他好像清瘦了些,眼下发青,眼底布满红血丝,一看就是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手上却还提着杯咖啡。
岑屿向他走过去,一手夺过他手里的咖啡,直接丢进了旁边垃圾筒,蹙着眉道:
“少喝些咖啡。”
“好。ICAC在三楼左侧第一个房间内办公。去吧,我在这等你。”
裴青岩好脾气地笑笑,抬手捻了捻她的发丝,低眸看她时专注又眷恋,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空缺了她的时刻都找回。
岑屿却做不到安心让他等,她觉得他更需要休息,遂道:
“你有事就先忙,我还没订回程机票,不急。”
“不在你,是我时间不空,卫生署的会议三点要开始。”
“好。那我尽快,你稍微休息下。”
岑屿抿起唇,立刻做了决定,转身快步往三楼走去。
ICAC派了两名经济类专员接待她,问题专业,沟通也顺畅,许是见她一直偷瞟着挂钟,聊了大约半小时,就愉快结束了询问。
果然,裴青岩还在一楼等她。
时间紧凑,裴青岩提议陪司机送她去机场,她不愿令他来回折腾,果断拒绝了。
恰好,卫生署大厅在角落处设了几张桌椅,这日都空着,岑屿就拉着他坐了过去。
阳光正好穿过玻璃映满她的脸。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她面庞上的细微绒毛都清晰可见,在微暖阳光下好似点着金光, 和她那关切嗓音一般温柔可爱。
“最近很忙?遇到棘手问题了?”
“谈不上棘手,只是青山的旧事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裴青岩避开青山制药的现状详情不谈,转而问她:
“陈医生康复得如何?如果需要,我认识几位很有声誉的外科医生。”
切了话题,他又把主导权还给了她,耐心地解答着她的关心,包括邓漪的近况、甫嵩的未来、卫生署的会议等等。
岑屿至今不懂,那一日裴青岩为何特意等她,她一度以为他想打听ICAC的进度,可他却只字未问。
她猜不到他。
正如她猜不到,裴青岩即将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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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发布会召开还有三分钟。
岑屿没凑着和大家一起围观,只在工位上打开直播网页链接,独自戴上耳机。
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看过去,提示收到一条来自裴青岩的信息。
裴青岩 Ethan:
「岑小姐,九月二十四日晚能余出空暇吗?Plenitude餐厅恰好会更新菜单,如您乐意,愿有幸能共进晚餐。」
九月二十四日,岑屿翻了翻日历,是一个多月以后的农历中秋节。
这是裴青岩第一次正式邀请她。
当然,前提是那条很久以前他冒失发送的喝咖啡的短信,不纳入考虑范围内。
只是他应当知道只要他们之间还有工作关系,那赴约就是不可能的,即使这是一个遥远的远期邀请。
除非——
岑屿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却合逻辑。于他,于当下的青山处境,或许都是跳出方框的不错选择。
她可能猜到一点裴青岩要宣布什么了。
岑屿挑起眉,放纵了已经扬起的唇角,指尖轻落,回了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调侃。
岑屿 Seren:
「裴先生,您的钱会不会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