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任何人或事,能让她停留吗。
*
裴青岩就这么安静伫立在阴翳里,望着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直到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暮春夜风里,才敛回视线。
他从未想过,一瞬心动会如此难忘却。
他看懂她的回避,索性排了一个月密不透风的海外行程,让自己无暇他顾。
直到今天,他刚在慕尼黑结束一起长达数日的收购谈判,甚至在最后的中场时刻,带着律师直接和对方在饮水机旁谈了数个小时,谈到有人干脆坐在了地上。
即使已满身风雨疲惫,当他在返程飞机上从小憩中醒来时,半梦半醒间,看见的依然是她撑伞回眸望向他的笑颜。
未经允许,身体已本能地把那份温柔当作止疼药。
没有办法。
他只能一落地就来找她求个答案。
然后,满腔热情又被她一则决绝无情的回复浇了个透心凉。
心情灰暗到几近放弃,在路边找了家茶餐厅吃点东西,偏又遇上那玫瑰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轻盈自在,随心所欲,也绝不动摇。
他看着她点单、吃饭和打电话,像个偷窥者一样看着,然后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因为再见到她,心动已经无法克制。
可是,隔着积了灰的橱窗玻璃,他也看得清楚,连他为她付的几十块钱餐费,她都不愿意要。
裴青岩松懈下紧绷的背脊,缓缓靠向路边灯柱,在同一阵晚风里阖眼思考了会,然后拨出了给顾源的电话。
刚接通,热烈的祝贺声就涌了来。
“Ethan,这笔收购谈得太赞了,成本完全控住,技术和人也能完整——”
“Gray,我想约岑屿出来。”裴青岩不得不打断:“你有什么办法吗?”
顾源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又哈哈笑了半天,才强压着笑很费劲地说道:
“Ethan,你可真有眼光。全港城唯一一个你约不出来的姑娘,估计就是岑屿了。”
裴青岩蹙眉把听筒拿远了些,开始后悔打这电话,可顾源还在喋喋不休:
“Ethan,你是岑屿的监管对象。只要青山制药上市一天,你就不能送她花,不能送她礼物,不能请她喝咖啡,甚至你不应当与她有非公务的私下接触。”
“换作其他女生,我还能分享你一些约会的经验之谈。”
“鲜花,美食,甚至珠宝,总有一样能为你获得一张入场券。”
“可是岑屿……”
“你是不是已经被拒绝了?”
“我想见她,有别的途径吗?要么你再犯点错,让她给我们来个约谈函?”
裴青岩不为所动,冷声又问了一遍。
顾源被问到沉默,他在电话那端顿了良久,才勉强顺畅地提议道:
“应该也没必要搞成约谈?我去请她和联交所一起来参观下公司,你看行吗?”
“好。时间定了告诉我。”
裴青岩挂了电话,眸光和心绪都安定了许多,借着路灯的点点微芒,他再度打开聊天软件,给岑屿发了一条回复。
裴青岩 Ethan:
「好,岑小姐。等您有空时再联系。」
他知道这会是石沉大海的一条短讯。
但是没关系,他要的答案已经找到。
*
清明那天。
闹钟未响,岑屿就醒了。
她推开窗,默默看了会天边隐约泛起的鱼肚白,又独自蒸了南瓜、煎了份蛋、热了牛奶,吃了一份丰盛早餐。
至少这天,她得努力过得规整一些。
江嘉乐准时来接了她,陪她去钻石山坟场祭拜过母亲墓碑。江姨做了一大桌菜,还给了她一大袋亲手包的水饺馄饨,只是因没见到陈怡,神色就有些悻悻。
岑屿旁敲侧击地问了好些陈怡的事,江嘉乐却像个锯嘴葫芦,什么也不肯说。
也无所谓,反正她第二天约了陈怡。
*
两人约在陈怡家附近的咖啡店。
陈怡到得晚些,一身随性自在的阔腿裤搭宽松深灰色毛衣,刚剪的齐肩短发干净利落,走路依旧是爽利带风。
桌上已摆好陈怡喜欢的榛果拿铁。
刚一坐定,岑屿也不绕弯子,她笃定这样不会惹恼陈怡,直接问道:
“陈怡姐,你和嘉乐哥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陈怡一听笑了,垂眸看着咖啡杯里已变了形的拉花图案,也不避讳地直言道:
“嘉乐最近送了我一个包,不巧有些瑕疵,我就想找小票去换货。你知道,他小票一向就随手放在纸袋里。我捡起来看,才发现他买了两个。”
“起初只当是店铺活动,他与其他人凑单,过几天才发现,他们科室的一个护士小姑娘也换了同款包。”
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橱窗,落在木质桌椅上,织成一片柔软朦胧的金色梦境,处处皆是温暖慵懒。
陈怡说的话,却让岑屿的心在这样的温暖里一点点地凉透。
“其实我知道他和那个女生走得近,手术台上合作,也时常一起吃饭讨论八卦,分享生活,玩笑打趣。”
“我该去求证的,问他或者翻手机都可以,但就是,突然提不起那个劲了。”
“爱情里总有心猿意马的时候。”
“他是。我也是。”
岑屿沉默未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腔里全是无力无奈。
若是误会冲突,她还能尽力劝解对症下药,可到这一步,除了一句「世间爱情大多如此」再劝不出其他。
可她都不愿勉强,又凭何劝人勉强。
陈怡双手捧起拿铁,轻轻抿了一口,唇上沾了些奶泡,她拿来纸巾擦拭干净,才继续看着岑屿说道:
“这其实也不是对错的问题。嘉乐他解释说只是代购,我也相信。但我就是突然被提醒了,原来自己对这段感情已经没有期待了。”
一杯咖啡饮尽,岑屿没安慰上半句。
反而是陈怡,眉眼被暖阳晕染得尽是温暖稳重,问了些她的境况,又听她讲了些对同事上司的抱怨,令她越发不是滋味。
她一直叫陈怡「姐」,而非「嫂子」。
陈怡和江嘉乐认识多少年,她和陈怡就认识多少年。甚至因为同是女生,她依赖陈怡更多。她还记得,在母亲病逝后,在她崩溃大哭说害怕回家的时候,抱着她安慰她的人也是陈怡。
她见证了陈怡与江嘉乐爱情,那曾是她心中的模范爱情,如今却也走至末路。
说不尽的遗憾与无能为力。
临道别前,岑屿几番挣扎,还是抓住最后机会,开口叫住了已经转身离开的陈怡:
“陈怡姐!嘉乐哥他本来想在你生日那天向你求婚的,他戒指都买好了,是我给他推荐的餐厅正好订满了,他才把时间往后延到了你们的恋爱纪念日。”
“如果,如果……”
岑屿还是没能把话说完,问出来,对陈怡对江嘉乐都太残忍了。
陈怡驻足,转过头来温柔得伸手捏了捏岑屿的脸颊,却只是和她说:
“小屿,恋爱别谈太久。我和你嘉乐哥就是在一起太久了,快十年了,有过太多美好又鲜亮的记忆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爱情褪色的时候,才无法假装看不见。”
陈怡洒脱地向她挥了挥手,背影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
江嘉乐和陈怡的恋爱纪念日在七月。
岑屿不知道。
嘉乐哥还会不会求婚。
陈怡还会不会答应。
她只是又一次领悟,再完美不过的爱情典范,也会被时间消磨,走向难堪局面。
回家路上,地铁站里人潮汹涌。
港城的地下铁永远把冷气开到最足,岑列车在黑洞洞的隧道穿梭前行,煞白到病态的灯管也在头顶摇晃。
岑屿拽着车厢顶部垂下的把手,没什么气力,人也就跟着晃,身旁比她矮上一头的高中女生同样只有个把手可扶,却比她稳当得多,单手举着的手机屏幕也纹丝不动。
「爱情的存活率极低。」
「但我的爱情会活下来。」
视线掠过,瞥见了女生屏幕里的蓝色海滩和这句一闪而过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