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
待到师尊头顶最后一道天雷劈下之际,他便可顺势掀起风浪,营造一场死局。
届时,这世间再无那天赋异禀,身负苍生重任的神女,只有随他一同奔赴海域,心意相通的新婚妻子。
从此之后,不管是星天,还是人族,都无法干涉海域的一切。
他暗中谋划了三年的计划,只等今夕了。
此时此刻,守在师尊身边的人,是他,也只能是他。
一道幽蓝的弧光裂天而降。
“得咔嚓──”
如筹划的那般,原本的屏障应声碎裂,他只需在此刻,接住灵力不支的师尊,而后,毁了这云霄峰,便能带着他心悦的师尊,双宿双栖,远走高飞。
“风止──你快,带着他们走──”
“师尊!”
风止陡然间浑身紧绷,不可置信地望着冰棱里的女子。
横在他们之间的,是深不见底的裂隙。
而这道裂隙,是神女手中执刃亲自划开的。
“带着云霄峰弟子,退下峰去!”神女的语气依旧冰冷,全然没有昨夜的浓情蜜意,温柔缱绻。
她肃立在风中,眉目神情倔强得依旧是那个誓死守护苍生,举世无双的天选之人。
风止扯了扯嘴角,目眦尽裂,原来,神女早就发现了他的伎俩。
刺目的光亮迫着裂开的屏障,眼看着便要朝神女劈盖而去……
“师尊!”
“莫要过来!走,带着他们走!”神女挽了半弯剑花,利刃化作高耸入云的冰山,彻底横隔在两人之间。
“师尊,你终究还是为了你的苍生,抛下了我……”
风止痴痴笑着,随即扬袖。
疾风骤雨倾斜而下,山巅震颤晃动,山坡倾倒,山石崩塌,海浪滔天,卷起一层层银色的泡沫。
“风止!住手!你疯了么?”
眼看那巨浪汪洋便要席卷吞没峰内的弟子,神女猝然睁眼,眼角有未干的泪痕,竭尽全力隔空传音。
底下更是传来了不少弟子的哀嚎……
“啊啊……我就知道这风止有问题!”
“他果然是妖祟!”
“神女今日渡劫失败,也是他搞的鬼!”
“救命,他这是要毁了云霄峰!”
“为何不早些除了他!”
“神女呢?”
“神女在何处?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糟了,我们现下什么也看不清了!”
丛林间的雾霾混杂着瘴气肆意弥漫着,裹挟着半空的恶风,一阵一阵的,肆意呼啸着,眼看着便要那铺天盖地的海水奔赴民间。
不好,人界有危险!
“风止──你快收手!”神女意识到周遭的异样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风止摇了摇头,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他绝对不会允许师尊此番为了那些个无关紧要之人,彻底毁了她自己的性命。
既然如此……
神女咬唇,眉目一凛,索性起身,抬手毅然拔下了云鬓间的护灵簪。
“不,师尊,你……”风止难得失了阵脚,喊得声嘶力竭。
他私自建立的传音通道在这时候被神女彻底关闭了。
最后一道冷光最终击碎了所有的屏障,神女曳地的墨发飞腾,发梢缀着莹莹的细碎的,如同星河点点的光芒。
“快看!”
“是神女!”
“神女没有放弃我们……”
“是啊,我们有救了……”
“大师兄,神女她在做什么?”
“不好,神女她……”
神女四散了灵力,化作光圈,伏在云霄峰上空。
奔涌的潮水不断激荡着,试图撕开这层光谷,将那些渺小的修仙道士尽数淹没……
“师尊,你明知是今日这般死局,为何仍要牺牲自己?”风止眼眸不如少年时那般清亮,此刻红得似在泣血,连喉间的嗓音都在发沉:
“我偏要让你所爱的苍生,为你陪葬!”
──这明明是一场骗局,你却甘愿深陷其中。可我偏要强求,为自己心头所爱,搏上一搏,又有何妨?
神女垂下眼睫,指尖微动,哽咽懊悔:
“是我,错了……”
若无生情丝……
渡劫便不会败……
云霄峰,便不会有难……
护灵簪陡然掉转了方向,直指她自个儿的咽喉。
“师尊……你,莫要做傻事,错的,是我,是我……”
风止试图震碎那层冰山,却始终被源源不断的乱石隔绝在外。
“师尊,求你,不要……不要……”风止本就做好了纵然今夜失势,抵上他自个儿的性命偿债便好。
可万万没想到,竟还是生生逼着她走上了这条路。
“你恨我也好,丢下我也罢,不要,不要伤了自己……”
风止跪伏在山脚,绝望地仰望着那冰山透露的缝隙,对上了神女那决绝的眼神……
──收手罢,风止,你不该插手的……
红色山茶花瓣飘飞,夹杂着广袖的余香,弥漫在天与海水交接之处。
风止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伸手,连一丝郁红……竟都触摸不到。
“这便是师尊──你,在怨我吧……”海风凌冽,刮过眼尾,风止跪坐在地,心口刺痛不已。
“欠你的命,我,还给你……”风止怔怔然抬手,生生剜下了心口那颗血淋淋的脏器。
“风止,你个孽障,若不是你,神女便不会陨落!”
“就是,我们绝不会再允许你玷污她半点……”
“滚出去……”
“滚回你的妖窟,此生莫要再踏入云霄峰半步!”
身上多了数道利剑,风止却恍若未觉,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散落成粉末的红山茶花,身形骤然一歪,踉踉跄跄地坠下海水。
风云平息,天光乍亮。
明明是春日,昔年生机盎然的云霄峰,此刻却一片死寂,神女最喜爱的红山茶花也跟着枯萎。
一簇簇的凌霄花却盛开得绚烂夺目。
“神女……”
全峰上下,哀泣声一片。
“从今往后,尔等不准再在峰中种下凌霄花。”
“是,大师兄。”
“快看,是医仙!”一头墨发披散在肩,烟灰色长衫的男子踏雪而来,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医仙步迟那眉眼间渗透而出的冷意,比神女在世时还要严峻许多。
“本座自昨夜便察觉云霄峰的异样,终究还是来迟了……”步迟凝望着那座衣冠冢,清冷的眉眼泛起一丝冰涟。
医仙与神女师出同门,素来鲜少联络,但此番云霄峰出事,他能赶来,便赢得不少云霄峰弟子的殷切期望。
只不过……
“他,他身后……”
医仙身后跟着的,俨然是前夕徒手剜心又坠海的风止……
不,他此刻已经不是简单的妖了……
“是魔头!”
“你还来做什么?神女死在你手里,还不够么?如今,可是还要我们给她殉葬?”众人齐刷刷拔剑相向。
“尔等且退下。”医仙缓缓开口,语调如同高山雪水潺然声碎。
众人见状,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直至神女一向信赖的大师兄摆了摆手,众人这才悻悻然退下。
面对风雪里的衣冠冢,风止跪坐在前,一双狐狸眸染了血色,瞳仁亦是沉郁得深不见底。
有太多的话要撕膛而出。
可真正跪在师尊面前,他竟一个字都无法吐露,唯恐自个儿苟存的每一缕气息玷污了她。
“师妹曾在飞信里提到你。”
医仙步迟抬袖间,一缕云笺捻在了掌心。
风止愣怔抬首,跪伏于地,“还望医仙不吝复述。”
步迟负手身后,将事情的原委缓缓道来。
神女发觉自己爱上了风止。
一旦动心起念,此番渡劫定然失败,若执意要走这飞升之路,须得斩断情丝……
“师妹不忍任你自戕,只好迂回稳住你。然而,在苍生面前,她终究,还是……”
负了风止,舍了自己,只为成全这世间,海晏河清。
风止方知,那夜他竟拿云霄峰弟子和人族的性命威胁于她,是多么愚蠢又惹她恸然的举措……
暮雪霭霭,风止抱着衣冠冢的墓碑重重叩首,泣不成声。
步迟定定注视着风止的背影,少顷,挽袖,指尖轻勾,自风止看不见的身后,极为精准地接住了空中飘来的那最后一缕光亮。
嘴角几不可察的轻挑了下,步迟转身,满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