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条斯理将她散落的腰带拾起,系好,又托着她的双足,一一将鞋穿好,帝师贴了贴她发烫的耳垂,“明晚,小落在阁内等我便是。”
不是在此处,而是在……她的云裳阁……
小公主垂首,扒拉着他的手臂,不敢乱动,也不敢直言拒绝,耳颊烧得比窗台的红山茶花还要嫣丽。
“小落不肯答话,是等不及要今晚了?”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能否再歇两日?”小公主眼巴巴望着帝师,心下早已将这厮温润清冷的人物小画像狠狠撕碎。
为人师表,枉顾伦常,实在可恨!要不是先前测出卦卷有损皇家命脉,她又岂会沦落到他手心……
如今一步踏错,便容不得她再后退。
步迟刚要开口,怀中人便提着裙裾起身,语气很是忿忿不平:“好罢,明晚便明晚,只一晚,不准再反悔了。”
步迟颔首,满意的注视着她双颊绯红的色泽,随即将装了药瓶的锦盒抵在她掌心,埋怨:“公主真是机敏过人,这是防着臣到白日呢。”
哼。
“孰人像帝师这般不知节制?”
甩袖,徐星落反唇相讥罢,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忙揣好锦盒,掩面,进了暗道,一抬头,出口果真有辆马车在候着她。
云裳阁的寝门开了又合上。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青衣侍女连忙接过她手里的锦盒。
记忆告诉她,这人是落雁公主的贴身侍女霜儿。
来不及喘气,徐星落兀自扯落衣裳,赤着身入了屏风后冒着热气的汤泉。
“霜儿。”徐星落捂了捂小腹,蹙眉。
“公主可要用些膳食?方才帝师命人送来了些许调理身子的药,还有……好几箱的舒痕膏……”霜儿说着,声音越发低了。
“替我……本宫揉揉肩。”徐星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昨夜加上白日那一番折腾,她着实累得够呛。
听这孱弱的语气,霜儿心里蓦地一紧,深谙公主昨夜又受了不少的苦。
当她端着吃食绕过屏风,走到汤池前,看见公主雪白的脊背那一片片斑驳的痕迹时,霜儿的眼眶越发酸涩。
霜儿跪坐在池畔,熟练地拿起布帛,沉默地替她清理罢,徐星落也将碟子里的糕点们吃得差不多了。
加上步迟送来的补药,她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头。
“你年后也要二十五了,出宫后有何打算?”身为陪着自个儿长大的玩伴,徐星落定意要给她备些礼物才好。
“爹娘已为奴婢寻了一户人家相看,若是可行,成婚后,与夫家一同过日子……”说着,霜儿绞了绞手指,颇有些羞赧的红了双颊,小声又道:“奴婢自幼便没有什么大志向,旁的姐妹们都想着出宫一块儿商讨盘间铺子,一块儿做生意……”
“你也想盘铺子的话,本宫可在城中繁华的市集里送你几间。”徐星落平静说着,五指合拢,掌心掬起一捧水,自莹白润泽的肩颈滑落。
霜儿摇摇头,“奴婢愚笨,没有经商的谋略,白白跟在公主身边多年,实在给公主丢人了。”
徐星落别过头,望向窗外盛放的山茶花,语气平缓:“你想要的柴米油盐,雨雪风霜,与一人同甘苦,共枕眠。此事,并无不妥。”
“可……”霜儿眨了眨眼,颇为讶异。
徐星落抬手,淡然道:“每个人的选择,嫁娶与否,无关对错,只有心甘情愿。”
霜儿扶着徐星落起身,擦拭净水渍,“多谢公主提点。那样的日子,正是奴婢想要的。”
当今也有不少的女子选择独身,不嫁凡夫俗子,自立门户,在徐星落看来,这些都很好,只要女子们是真心想要过这般日子的,就很好。
徐星落敛眸,长睫在眼下的白皙颊面扫落一层薄影,忽而出声吩咐:“取纸笔和章印来。”
霜儿虽然心中不解,但胜在动作利索,很快便将纸笔在浴池旁的桌案上摆放齐整。
“人都是善变的,倘若你夫君日后生变,你大可凭借本宫的亲笔手书,教他分毫不剩,滚出你家门。”
徐星落洋洋洒洒几行字,在其夫君名栏上留出空白,继而搁下笔,在洒脱的墨迹上盖下红艳艳的章印。
霜儿当即红了眼眶,旋而跪下,双手颤抖地接过,举过头顶,哽咽:“多谢公主。”
“你且收好先。”
霜儿点头,将手书叠好回来时,眼见着自家公主兀自展开了轻薄的寝衣,正要往肩上披。
“公主千金之躯,生来尊贵,只是今后,霜儿不在公主身边了……还望公主保重……”
霜儿眼角噙着泪,快步上前,极为心疼地替她披上寝衣,遮盖了那些极为斑驳的痕迹。
赤着足绕过一扇花鸟锦木屏风,徐星落侧身,斜倚在美人榻上,仰头望向窗外。
如霜儿所说,她生来高贵……又岂愿被束拘于一方天地?
这皇宫,看似富贵奢靡,她却早已倦了……
蓦然回身,她定定望向霜儿,道:“宫外,当真这般好么?”
霜儿不禁回忆起幼时见过的繁华集市,忍不住多言了几句。
灯会、登高、游船、采茶……这些倒是稀罕得很。
若是遇到合适的郎君,便自由婚配,若是碰不到,独善其身也是极好的……
到了皇城外,就可以过上寻常人家的生活。
那么,她也可以吗?
徐星落霍然起身,手指缓缓搭在了窗桕沿边。
“啪嗒”一声,袖边忽而落下一枚红山茶花。
花瓣还缀着夜间寒湿的水渍。
倒映着她此刻的愁容。
五指收拢,束紧,只一瞬,善于抚琴的指尖便极为轻易地将花瓣捻碎了。
靡丽的汁水比蔻丹还要鲜艳。
好似掺着迷人但致死的毒药,生生诱着蜂蝶们不顾一切地扑入温柔乡。
她眼眸一沉,这些年来,她第一次萌生了一个不可为外人所道的念头……
她想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