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翘微瞪双眼,面上满是无措。
她家姑娘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自打前几日风寒高热了一夜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不似过去那般温淑,看人看物好像都带着些审视。但又好像格外的温淑,少了许多倔脾气,特别是在“情”这一字上......
银翘闻着满屋的甜腻桂花香,抽了抽鼻翼瞥向若有所思的江澜音,心里暗暗嘀咕道——
终于是听进了太后的话,面对傅相,好像也没那么痴傻了。
主仆俩人各自想着心事,半晌后江澜音用掌心揉了揉眼睑,拭去眼周湿意道:“有些熏人......罢了,只是日后稳重些,莫要在旁人前有了失。”
“是,奴婢谨遵姑娘教诲。”
“行了,你也出去吧,我一个人歇会儿。”
悉索动静后,屋门轻轻掩合。
顺着木门偷溜进来的寒风,穿透屏风上细密的丝缝,拂得江澜音裸露在外的雪白肩颈一阵寒麻。
水声响动,江澜音团抱着自己的膝头往桶内蜷了几分,热水冲刷上脖颈,好一阵后,发凉的身体才缓过这阵寒意。
她最是怕冷,可傅棠偏选在相府梅园里为她庆生。
更过分的是,还任由她摔落在雪地里咽了气,最后连刨她坟都选在了最冷的大寒之日,将她本就已经寒凉的尸骨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呼吸凝滞,江澜音屏着气将自己半沉在热水中。
良久后,水面波动,雪白的腮帮处湿痕光亮。
江澜音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红睁着眼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傅棠非良人,既然佛怜人悲,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定要珍惜,才不再去做那贱情胚!
望之生厌,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想起傅棠求娶她时说得那番陈情话,江澜音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喉间一阵恶心。
桌案上漏刻的浮箭往上浮动了一格,江澜音看了眼时辰,慢慢从水中站起了身。
距离琼花宴还有两个时辰。
披上衣衫,江澜音拿起案台上的木梳整理湿发,看到一旁摆放齐整的搭配舞衣的饰品,她不禁有些怔神。
前世傅棠曾言,琼花宴上一舞,惊鸿落影,平湖生波。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傅棠的青睐,竟是阴差阳错因为这一支献福舞而轻松博得。
不仅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支献福舞,她才更加落定想要嫁于傅棠的心。
毕竟破损的舞衣,也是得了傅棠相助,才得以顺利缝补。而傅棠也因此惹得傅老夫人请出了家法,足足卧床半月有余,方才痊愈。
后来这件事,还一直为他人传道,直言他们二人是情意天定。
江澜音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扬唇苦笑。
情意天定?
可傅棠根本不曾爱过她。
他中意的,一直都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青梅——秦舒荷。
琼花宴前,他助她补全舞衣,也非关心她。他不过是在意,秦舒荷曾经跳过的那支献福舞能否顺利演出。
他所谓的那道让“平湖生波”的“惊鸿落影”也不是她,他只是在她的身上找别人的影子罢了。
所以后来他重新寻得了秦舒荷,作为傅夫人的她,便成了他一生衷情的污点,更不成想,最后竟是那般容不得她!
越想越寒凉,江澜音觉得前世的自己,活得就是一场笑话!
呼吸急促颤抖,一阵心悸后,院外传来了降香欢喜地呼喊:“姑娘!衣服缝补好了!”
江澜音握紧了木梳猛然回头,降香捧着缝补好的舞衣,眉梢带喜地奔到她的身侧展示道:“您看,这衣服补得是不是比原样还要好?您看这上面的‘福’字多应景......”
耳畔嗡鸣的江澜音,早已听不清降香的碎碎说念,只低头看着新补上的布料处,那熟悉的遒劲字样,胸腔内一阵恶心。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见江澜音脸色不对,降香有些担忧地扶住她。
“没事......刚泡完澡,有些头晕。”
降香轻轻嗅了一下,这才察觉满屋的甜腻桂花香。
“这桂花露的味道怎的这般香浓?”
江澜音轻轻摆脱降香的搀扶,撑着桌缘摆手道:“没什么,桂花露不小心倒得多了些......”
江澜音的话语一顿,盯着呈放花露的木盒,目光怔愣。
不知何时,木盒的旁边,燃了一只小小的香炉。
难怪往日在寒凉之时便会凝固难倾的香露,今日这般容易倾倒。
降香顺着江澜音的目光望去,轻呀一声低首道:“是奴婢大意了,忘记提醒银翘。”
“提醒?”
降香瞥了眼江澜音,勾起唇角似有邀功道:“今日琼花宴,奴婢猜测姑娘献舞前,定是要沐浴用香的。”
“奴婢担心如今这时节,天气寒凉,会让香露凝固,所以今晨特意置了香炉于一旁,便于姑娘沐浴时使用。”
江澜音注视着香炉看了许久,撑在桌边的手指不断收紧,倏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盯向了降香!
降香一向碎嘴多舌,前世的她能与傅棠顺成夫妻,没少承她这张多话之嘴的“福”。
所以这一世,她因厌恶傅棠,连带着对一直顺她意,想要撮合她与傅棠的降香,也多了几分反感。
她本心中有愧,觉得降香不曾有什么错,却遭了自己无理的排斥。
如今细细一想,降香为了撮合她与傅棠,竟是藏了这么多心思!
而且,明明直至今日午时,众人才确定傅棠会出席琼花宴,降香为何早晨便做起了准备,笃定她今日会沐浴用香?
江澜音转头看向木盒旁,那瓶今日被她嫌弃一旁的梅香露,目光一沉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以为,她与傅棠,是天意弄人。
如今看来,这份孽缘,似乎也不全是天意,还有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