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钟。
蓝伊一从一辆黑色宾利上走下来,脚踩在地面上时,右腿的伤口传来了清晰的疼痛。
她对为她开门的侍者微微点了点头。
她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丝绸礼服,颜色很深,在海港歌剧院外昏暗的照明里,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头发被打理得很精致,整理地收束在脑后。
她面无表情地沿着白色的大理石台阶,走进了入口大厅。
今晚是《天鹅湖》在海港城的首演。
消防员伴随着北湾山崖上的爆炸声,从燃烧的火人里拉出姜然的视频还在网上流传,医院爆炸的响声也仍旧回荡在海港城的空气中。
早早就习惯了“天有不测风云”的海港市民表现出了该有的韧性。这两段“小插曲”,既没有影响在半年前就定好的《天鹅湖》的演出计划,更没有丝毫消磨观众的热情。
前厅里挤满了人,交谈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是香槟杯轻轻碰撞的响动和昂贵香水的味道。暖色的灯光照在大理石面上,映照着男男女女精致的面庞和他们身着华服的摇曳身影。
蓝伊一径直走向了吧台。
系了领结的酒保看向了她。
她伸出手对酒保比了个二,低声说:“两个伏特加shots。”
酒保愣在原地一秒钟,然后又迅速点了点头,“需要柠檬吗?”
“需要。”
“需要糖吗?”
“只要柠檬就好。”
酒保拿出两个子弹杯,摆在了蓝伊一面前。
结着水雾的灰雁伏特加的酒瓶被抬起,粘稠的透明的酒精填满了杯子。正当酒保准备拿起精心切成三角形的柠檬装饰在杯壁上时,蓝伊一已经把其中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酒保用镊子夹着翠绿的柠檬,有些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我有点赶时间,”蓝伊一说着,看了一眼大厅的入口,又转过头,指了指空酒杯,“再帮我倒一杯。”
酒保点点头,把柠檬角放在有酒精的那只子弹杯上,然后又拿起酒瓶往空杯子里倒酒。
蓝伊一拿起另一杯,把上面的柠檬角整个放进了嘴里,腮帮鼓动,带皮的柠檬牙齿之间变成碎渣,酸涩占满口腔。
她抬起杯底,把透明的酒精直接倒进了嘴里,和着嘴里酸涩的柠檬残渣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三个shots下肚,酒精比预想中更快发挥了作用,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长方形腕表,现在距离歌剧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付款卡片,递给了酒保。
“你很喜欢伏特加?”
蓝伊一闻到了香水里梵香和檀木的味道,里面夹杂着一点百合的花香,透着生人勿近的意味,是离群索居的人会做的选择。
蓝伊一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暗色格子西装的女人,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在脑后,露出无比精致的五官。
“只是需要一些酒精。”蓝伊一笑着说。
女人把左手搭在吧台上,小指上是一枚铜制戒指。
酒保探过头问她需要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蓝伊一,“香槟?”
“谢谢,”蓝伊一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喝下了三杯shots,再喝香槟我会直接在里面睡着。”
女人也笑了笑。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考虑到你的腿伤,我认为你在饮酒上应该有所节制。”
“您认识我?”
“我刚才在外面,偶然看到了你下车以后的走路姿势,希望你不要介意。”
蓝伊一微微挑了挑眉。
“你宁愿相信我是因为认识你对吗?”女人笑着说。
“我只是惊讶于您的观察力。”
酒保把一杯水和一杯香槟分别放在了她们面前。
女人端起香槟,微微抬了抬,蓝伊一则是拿起了水。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
“您是专门来看白天鹅的吗?”
“当然,这是这位白天鹅在退役前的最后一次巡演,”女人说,“我第一次看她的演出是在十一年前的圣彼得堡,令我非常难忘。”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柴可夫斯基,然后在距离开场十分钟时,女人走进了内场。
蓝伊一看了看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受到了她身上一种跟吴缺很相似的孤独。
那种孤独就像是,从酒吧的玻璃外,看着酒吧里那些围坐在一起酣畅饮酒大声说笑的人一样,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把她跟世界隔绝开来。
蓝伊一转过身,目光穿过身着华服的男女,看向了大厅的门口。
她从包包里拿出清洁口腔的喷雾,飞速往嘴里喷了喷,补上了一个暗红色的口红。
当章秋含摇曳着身姿走进大厅门口时,只看到了蓝伊一乖巧地站在一根柱子旁边,手里举着一杯还在试饮温度的香槟。
“妈~”蓝伊一的声音慵懒。
“你看起来状态很好。”章秋含目光扫过蓝伊一,视线落在了香槟杯上,“香槟是给我的吗?”
“当然。”
章秋含接过香槟杯,喝了一小口,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对这杯香槟表示了赞许。就像在蓝伊一读书时章秋含对蓝伊一的成绩单表示的赞许那样。
有时候是否蓝伊一会想,章秋含是不是只会对“物品”表达出直接的夸赞?
似乎是的。然后蓝伊一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的母亲有超乎寻常的主体性,从不把任何女人当成一件“物品”,包括自己的女儿。
“我爸呢?”
“你没看到他吗?”
“没有。”
“他跟你北原叔叔一起进去了。”
蓝伊一点点头。
“好久不见!”一个短发中年女人张着手臂,向她们走来。
章秋含也张开了手臂,两个人热络地拥抱了一下。
蓝伊一乖巧地站在一旁,微微颔首,恭敬地问好,“林调查长。”
“你的裙子很漂亮。”林千卉伸手摸着蓝伊一的胳膊肘说。
蓝伊一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快开始了,咱们先进去吧。”章秋含笑着说。
三个人摇曳着身姿往剧院包厢走去,包厢的位置在一层,紧邻舞台。
侍者看到他们,侧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蓝天鸣和北原仓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过身跟她们依次问好。
“伊一,我听说你受伤了。”北原仓介关切地问。
“谢谢您挂念,只是一点小伤,已经痊愈了。”
“小伤?”蓝天鸣皱起眉,声音里带着质问,“枪伤能叫小伤?”
“爸,我是警察,枪伤当然是小伤。”
“啊?你不是做法医的吗?”章秋含满脸写着惊讶,“怎么突然又要当警察了?”
“妈,海港现在已经有在警察系统里工作的法医了,是警察的一员,不仅是对尸体做判断,还要负责勘探和取证。”
“我听说你们年轻人喜欢把职业选择看成是一种……”蓝天鸣摊开右手,他的袖扣是一把精致的小斧头,“一种生活方式选择。但是,恕我直言,伊一,法医显然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
“当然不是,爸,法医不是一种生活方式选择。”
“那法医是什么?”章秋含追问。
蓝伊一在大脑里飞速搜索着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