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市立医院】
凌晨四点半,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女人站在海港市立医院一层的自动贩卖机前,目光扫过被LED灯衬托着的一排排透明的水、充满糖分的气泡饮料以及富含防腐剂的常温面包。
她的眼眶周围有一大片淤青,头上戴着弹力网帽,似乎是刚在医院处理完伤口。
她有些费力地抬起胳膊,修长的手指上下拉拽着迟钝的电子屏幕,犹豫地点下了能量棒和含糖可乐的图片。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值班女护士右手插着兜,左手划拉着手机走到电梯间,按下了向上的电梯按钮。接着她的手跟着手机一起揣进了口袋,看着金属电梯门,张嘴打了个哈欠。
自动贩卖机前的女人扫了一眼女护士,转过头,点下了屏幕上的确认按钮。付款码立刻跳了出来,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举到了付款码面前。
“不是吧!不是吧!靠!”女人用力点按了几下漆黑的屏幕,“为什么总是我!”
女护士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女人抬起头,用噙着泪水的眼睛看了一眼女护士,低声道歉。
“手机没电了吗?”女护士看着女人眼眶周围的淤青。
“我以为……”女人双手颤抖捧着手机,摁着开机按钮的拇指有些颤抖,手机却毫无反应。
一滴眼泪“啪嗒”滴在了漆黑的屏幕上,她用拇指抹了抹屏幕,又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正在流泪的眼睛,抬头看向了女护士,“您知道医院里哪儿能临时充一下电吗?”
“接待台那儿倒是有充电宝可以借……”女护士看向了女人微微颤抖的握着手机的手,“别担心,咱俩的插口一样,我把我的线借给你充。”
“谢谢,谢谢,”女人哽咽着说,“那真是太好了。”
女护士看向了自动贩卖机的屏幕,“吃的我也先帮你付了吧。”
“谢谢。”女人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一天没吃东西,我有些低血糖。”
付完款,能量棒和含糖可乐在机械滚动声之后,垂直落进了取货口。
女人弯下腰,从取货口里取出食物,直起腰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
“小心。”女护士连忙拉住她的胳膊。
“没事儿,没事儿。”女人靠在了自动贩卖机上。
“先喝口饮料。”女护士说着拿过了女人手里的含糖可乐,拧开瓶子,递回给女人。
“谢谢。”女人伸出手,接过瓶子,抬起瓶底,皱着眉,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我好多了,谢谢。”
电梯门打开,几个穿着黑西装戴着耳机的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走吧。”女人直起身,跟女护士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女护士摁下了六层的按钮,转过头,看着女人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女人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你是来验伤的吗?”女护士问。
女人点了点头。
“家里人打的?”
女人眼神躲闪,没有回答。
“报警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
“千万别以为报警没有用!只不过,报警的时候千万别说自己也还手了,否则他们会认定为互殴。还有就是最重要的,要保留好证据。该拍照的拍照,家里该装摄像头装摄像头。报警了最好能让警察开验伤单,没报警就保留好病例和就医记录。”
“谢谢你,”女人说,“这是第一次,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叮声响起,电梯门向两边展开。
“这就对了妹妹!要知道,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女护士走出电梯,女人紧随其后。走廊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警察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女护士打开了楼梯间旁边的一扇白色的门,房间漆黑,女护士抬起手摁亮了房间的灯。
这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套间,一张窄小的单人床靠墙陈列,床脚白色的桌子上摆着电话和没开机的电脑。
“这是我们的值班室。”女护士说着,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吧。”
女人小心地坐在了椅子上。
女护士打开桌边的抽屉,拿出了充电器,插上电,女人接过了充电接口,插进了手机里。
“太感谢了。”女人说,“楼道里怎么有警察啊?我没看错吧。”
女护士从更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走到桌前,抬了抬烧水壶,烧水壶很轻,水已经倒完。
她放下保温杯,打开烧水壶的盖子,把壶口放在了桶装水的抽水器下,摁亮了按钮,嗡声响起,水砸在不锈钢壶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护士压低声音说:“六零六房是姜运亨通老总的女儿,你知道的吧?姜然。”
女人满眼震惊,“新闻上被埋进火人里那个?”
“对。”
“天呐。”
“晚上还来了一个,虽然说是警察局的法医,但我估计啊,她身份不简单,”女护士压低音量,用气音说,“我们院长都专门来亲自问候了,这会儿他们才刚走。”
女人点点头。
女护士把烧水壶放回了插座上,摁下了烧水按钮,“我去个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被轻轻合上。
独自坐在房间里的女人起身,走到桌前,拧开了女护士的保温杯。
半个小时后。
穿着护士服的Riesling站在值班室卫生间的镜子前,在自己布满淤青的眼睛周围涂抹着遮瑕膏。
她的淤青是真的,头上的伤口也是真的。只是这些伤口不是来自家庭暴力,也不是来自任何一个男人,而是五个以为自己掌握了“死亡”这项权力的女人。
Riesling戴好护士帽和口罩的,看了一眼单人床上的女护士,打开了值班室的房门,走廊灯火通明,她在身后把门合上。
她从容地路过护士站,走向站着男警察的走廊。左手边的房间是单数,右手边的房间是双数。
她在年轻男警察上下打量的目光里,她路过六零六号房间,停在了六零八号房间门前。
“刚换过药。”男警察转过身,看着她说。
“我知道。”Riesling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柔软的正方形,低声说,“蓝警官说她的量有点儿大,需要这个。”
男警察年轻的脸上爬满了疑惑。
Riesling翻了个白眼,“你没有女朋友的吗?这是安睡裤,月经量大的时候穿这个不用担心侧漏。蓝警官还在坐在马桶上等我,现在我能进去了吗?警官。”
男警察抬起手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Riesling不再理会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又把门从身后关上。
房间漆黑,窗帘没有拉,蓝伊一躺在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月光照亮了她熟睡的脸庞。她注视着爱人的面庞,摘掉口罩,缓缓走到床边,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这里的夜晚宁静如水。
她的目光一寸寸抚摸过她的额头,脸颊,鼻尖和嘴唇。她知道,当她再次回到海港城,再次见到蓝伊一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无可更换了。
每当蓝伊一望向她时,她名为吴缺的虚假世界,就会被瞬间被熊熊燃起的火焰点燃。
当她回望蓝伊一,用同样温柔的视线仔细地、一寸一寸地回望蓝伊一时,她才认出,点燃她周遭世界的不是火焰,而是日落时分的火烧云。翠绿的草木轻轻摇曳,被火焰点燃的云朵红得发紫。
可栖于林间的鸟兽,还是在日落时分的火烧云里,被太阳燃尽了翅膀。
而她,就是那只狂妄的鸟兽。
她俯身在蓝伊一的面前,感受着蓝伊一的呼吸抚过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