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照眠上次见到姜然,是在海港酒店的顶层的一间套房里。那时候姜然从一台莱卡M9里翻出了她在伊拉克拍下的照片,其中包括那个蹲在地上向她索要食物的男孩儿,和他手里攥着那支盘绕着人首蛇身的怪物的笔。
汤照眠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更没见过一个战地记者相机里的战场。隔着狭窄的屏幕,她甚至能闻到横飞的尸-块散发出的血液的腥味。
在其余那些没有血液和火焰的照片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绝望,虽然姜然极力想要捕捉在地狱里闪烁着的希望之光,但她一无所获,地狱里没有欢笑,只有无尽的哀嚎。
看了这些照片,汤照眠被一种空前的无力感包裹着,一种类似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无力感。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不敢把姜然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父母双亡的孤儿”这个标签并不适用于姜然,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战场的风沙。她们这些活在城市的温柔乡里的人全都没有见过真的生,但姜然见过真的死。
自从姜咏澈出事以后,姜然就一直住在海港酒店里。蓝伊一说姜然这么做,是为了惩罚自己——为了惩罚自己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所有的任性,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
因为原本按照计划,在八月的宴会之后,姜然一家就要从郊区的姜公馆搬进纵横江边的眷海公馆,但变故之后,就没人再提过这个搬迁计划。
姜公馆里现在仍旧住着一群跟了姜咏澈很多年的佣人,而富丽堂皇的眷海公馆里现在空空荡荡,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切都因为姜咏澈的死,被画上了句号。
“好久不见!”蓝伊一站起身,抱住了姜然,两个人细长的手臂交叠在一切。
“汤警官好。”姜然向坐在桌子对面的汤照眠挥了挥手。
服务员识相地搬着一把椅子,站在了姜然身后。姜然回过头冲梳着背头的服务员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了椅子上。
“我先跟你隆重介绍一个人。”蓝伊一说,“这是我妹妹,蓝云心。”
“你好你好,我是姜然。”姜然笑着握住了蓝云心的右手,但下一秒就转过头用费解的眼神看着蓝伊一,但蓝伊一眼含笑意并没有要做更多解释的意思。
“想喝点儿什么?”蓝云心问。
“当然是兰香王。”姜然看着桌上已经放着的两个盛满绿色液体古典杯说,刚才蓝云心在点野格的时候就已经点了两杯兰香王。
姜然话音刚落,服务员就已经把一杯兰香王摆在了姜然面前,说:“您请慢用。”
“谢谢。”姜然冲服务员点了点头。
兰香王是每次来小后院姜然都会点的鸡尾酒,它是男女老少都耳熟能详的鸡尾酒Gin Basil Smash的变形。
小后院把这杯酒做好的秘诀在于对基酒的处理,他们别出心裁地把西芹切成段放在干式金酒里浸泡了24小时。在调制过程中,大把的新鲜罗勒叶被捣碎在夹杂着西芹的清爽感的金酒里,简直是为港城夏天黏腻的夜晚特别定制。
四个人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蓝伊一对桌上的对话有些心不在焉,她不停地瞟着呆坐在江边Riesling。海港城的夜里,每条街上都有开着豪华跑车的人,他们过着像盖茨比一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去路,他们只知道纵情声色。
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蓝伊一就知道她与那些人有着根本的不同。那些人想隐藏的秘密或许只是自己是某某高官的私生子这件事,或者是因为什么什么样的原因,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故乡。他们所有的困境都是因为对钱和权力的贪婪所致。
而这个叫吴缺的人,她眼底深处交织的东西与这些毫无关联。蓝伊一熟悉她的眼睛,但蓝伊一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与这双眼睛十分相像的汹涌而过的性-欲和死亡。
“今天BLOOM请了Dimitri Vegas & Like Mike打碟,千载难逢。我订了卡座,要不等会儿一起?”姜然说。
“好啊。”蓝云心抢先回答道。
“我明天还有工作,你们去玩儿吧。”汤照眠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杯浓浓的伏特加shot倒进了喉咙里。
从她刚才看到姜然的时候,她就陷入纠结的深渊里。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姜然在圣彼得堡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自己弄丢了一份与那支盘绕着人首蛇身的怪物的笔有关的秘密情报,而且自己共事多年的好兄弟因为这份情报客死他乡。
“伊一姐呢?”姜然转头看向蓝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