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却尘不置可否,没说让他走,也没说让他留下,自己绕过了他,兀自走向前院的另一边。
他目不斜视地和隋行擦肩而过,反倒是隋行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那边开着水龙头,正在浇花,清澈的水流从均匀地、连续缠绵地洒向四周低矮的花丛,像是下了一场仅花园小花可见的小雨。
经由阳光一照,洒水与花丛之间渐渐出现了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彩虹,朦胧剔透藏在空中。
江却尘安静地看着那些小彩虹,长长的睫毛微垂着,浇花水打湿了他白色的裤脚,他也没管。
隋行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走到江却尘的身边,轻声道:“我记得你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最喜欢珍珠之类的珠宝,是吗?”
江却尘斜乜他一眼,没说话。
隋行咽了咽口水,江却尘的那一眼让他没由来感觉身上压力很大,但他也只能故作轻松,谄媚讨好:“听说左氏最近要召开一个珠宝展览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江却尘掀了掀眼皮,道:“你很吵。以及,你凭什么觉得——你买起的东西,我自己会买不起?”
隋行讪讪地不说话了,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明明快被江却尘骂成孙子了,还是不舍得离开他半步。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旦倒置过来,才能感知到对方当初的心情以及自己的过分。
他不说话,江却尘也烦他:“往旁边站着。”
隋行走过来之后,影子直接把他的小彩虹覆盖住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隋行:“……”
隋行不敢有任何怨言,十分听他的话,挪开了几小步,只这几步,隐约透露出一股淡淡的窝囊怯懦感。
江却尘的小彩虹死而复生,江却尘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见状,一直观望着的江家人瞬间皱起了眉头,一声接一声地:“死隋行,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师弟好像真的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哎。”
“对,之前珠宝他也是会挑亮的买。话又说回来,过几天的珠宝展览会他到底会不会去?”
“之前帝国有珠宝展览会他都会去的,而且他每天都会在自己的实验服上别各种各样的宝石胸针,都是很漂亮的宝石,我不想算数据的时候就天天偷看他的宝石。我师哥审美超级好。”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纷纷沉默下来。
江却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佩戴过任何闪闪发光的东西了。他总是割腕,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腕戴不了任何手链,上吊后的伤痕也让他脆弱的脖颈承受不起任何珠宝的摩擦,胸针是更不可能的,这种尖锐的东西无论长得多漂亮在江却尘手里都会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刃。
好像就是在他决定去死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起来。
他们三言两语间,对于隋行而言度秒如年的半个小时终于过去了。秘书的电话准时响起:“隋总,整理的名单已经发到了您的邮箱里。”
“知道了。”
隋行闭了闭目,平复了几下心情,在邮箱里点开了那件未读邮件。
他紧张得手都在发抖,不像是在点开邮件,像是在看自己的判决书。
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三年时间,一百二十一个。
隋行情绪微微激动,尖牙刺破了口腔内壁,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有这么多吗?居然这么多吗?
隋行不可置信,他以为只有二三十个的,怎么会这么多?他的眼睛被不安与惶恐充满,将手机递给江却尘时,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这些人的名字、联系方式还有职业都在这里了,”隋行不敢看江却尘的表情,低着头,声音也很小,“你想找谁?都随你。”
江却尘没有接过他的手机,只是靠近了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精力挺好。”
隋行被他的突然靠近打了个猝不及防,独属于江却尘的、像是海洋的清爽神秘香气充盈在鼻息间,隋行下意识去看江却尘。
他害怕江却尘表现出失望、厌恶、仇恨的情绪,可他失算了,江却尘什么表情都没有,好似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隋行心中一疼,又仓促地低下了头。
好像比起那些负面情绪,他更无法接受江却尘这么平静。
就像比起江却尘恨他,他更无法接受江却尘不在意他一样。
“不够,”江却尘只扫了一眼,便直起了身子,再次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又重复了一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够。”
隋行这次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什么?”
江却尘朝后退了几步,他比隋行矮,想要和隋行平视,只能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这也是江却尘第一次没让隋行低头看他,而是选择平视。
一瞬间,两人好像地位平等。
江却尘低眸笑了一声,他的眼里没有了讥讽与淡漠,真真切切地映着隋行一个人的身影:“我说,你感同身受的还不够。”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你经历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独守空房的那一个月,之于我的经历,还差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彻夜不归的时候是在出轨,我知道。”
江却尘语调平缓,说起话来不急不慢,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既然你想还我一个公平,想通过感同身受来赎罪,那好。那就麻烦你也给我找一百二十一个男人来,感受一下被出轨的痛苦究竟是什么样的。”
“当然,我也会严格遵循你的情况,不会和所有人上床——有几个只摸手,有几个只接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