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成夏幻境
“呼……呼……”
年幼的女孩在林中奋力奔跑着。
枯枝划伤那干瘦发黄的脸颊,灌木勾破脏污残破的衣摆,乱石刺穿脚掌……
她仍旧紧紧地抱着怀中呼吸微弱的孩童,那是她的弟弟,她最后的亲人。
这一年,天降大旱,蝗虫肆虐,凡间民不聊生,为了争一口吃食,人们能手足相残、啖肉饮血。
女孩又紧了紧枯瘦的胳膊,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怀中人胸腔微弱的起伏。
她们的母父已然成为这场灾祸里万千残尸中的一个,她至今仍记得母父那绝望的眼神。她们割开自己的血管,强硬地逼迫她喝下那腥臭的液体,随后又将血液喂给昏迷的弟弟。
鲜红,满目的鲜红,刺得她的眼眶也变作相同的颜色。
血腥诱来食腐的苍蝇,她们被推出。看着母父毫无血色的唇,耳边是她们无声的呐喊:跑!
她狠下心,转头狂奔了起来。
闭上眼睛,耳边尽是未闻的血肉撕扯声、骨头的咯吱作响声,鼻腔充盈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胸腔一寸寸变得生疼。
庹成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儿去,如今的世道,去哪儿能活呢?
可她不敢停,一停下来,脑子里就会想起那充斥着血腥的一幕幕。
完全不敢去想,不敢去想母父会变成什么样。
她见过那群人撕咬血肉的凶残,见过蝗虫过境后千疮百孔的尸体,听过人们绝望的悲鸣,也闻过血液最浓郁的味道……
恶心,好恶心,恶心得有些想哭,可身体里早已没有多余的水分供她发泄情绪,跑吧,还是继续跑吧。
忽的,前方传来阵脚步声,庹成夏一惊,急忙想停下寻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可身体本就没什么力气了,能跑起来都靠着毅力,这样猛地停下,双腿骤然发软,“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嗯?那边是不是有动静?我们过去看看吧。”
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令庹成夏愣了愣,她许久未听过这样的声音了,不是久未饱腹的虚弱,不是同类为食的凶残,这声音极其正常,正常得像是异类。
她抽出一只手,撑着地面试图起身,可实在没有力气了,反复试了几次,脸不断地砸在地面,口中还混着土。
有些放弃,庹成夏想着,就这样吧,死了也挺好的,活着才是痛苦的。
可这时,怀中的税共秋突然抓了抓她的衣服,“姐姐”,他轻喃着。
神经猛地被刺了一下,庹成夏重新振作起来。她可以死,但庹共秋不行,她的阿秋还得看看世界,就算这世界残破不堪,他也得去看看,他得展开他自己的人生。
几乎用尽自己余下的所有力气,她爬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后,而后轻轻拍抚税共秋的背,乖,阿姐不会让你死在自己前面的。
庹成夏戒备地死死盯紧前面,那脚步伴着碎枝被踩断的嘎吱声一点点逼近,她看见来人是一女一男。
“刚才明明听见有声音?”背着长枪的女人蹙眉发问。
“可能是什么动物吧,也许已经跑掉了。”她身侧的男人温声答道。
这两人的衣着十分干净,尤其是那男人,细嫩的皮肤一看就未经世事摧残,让庹成夏有些摸不准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吗?”女人的眉头依旧蹙着,开始四处张望,最终目光定格在庹成夏藏身的树上。
“小动物?”女人一步步逼近。庹成夏一只手摸上身后一块石子,缓缓攥在手里,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一抹青色的衣角闪过,庹成夏当即扬起手中的石子狠狠向下砸去!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禁锢住,力气不大,但也让庹成夏无力挣开,手中石子也松脱开来滚落在地。
女人带着笑意的脸逆着光放大在庹成夏眼前,“小动物,找到了。”
“放开我!”庹成夏恶狠狠地瞪着女人,不住地挣扎。
“好啊。”令她意外的是,女人应了一声后真的松手了。
失去支撑点,她一下子跌坐在地,重获自由的手又紧紧抱住怀中瘦小的身体。
“小朋友,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丹宗的修士,是来救人的。”男人也凑到跟前温声开口。
两人见庹成夏还是一脸戒备的样子,便直接伸手捏了两枚丹药,一枚男人自己服下,另一枚递到庹成夏眼前,“你身上有很多伤,这枚丹药能帮助你的伤口愈合。你看,我自己也吃了,没毒的。”
庹成夏依旧不信她们,可按照现在的状况,如果她们想要她死,她也逃不过,吃就吃吧。
她伸出一只手,将丹药放进口中吞了下去。顿时,体内似有一股暖流涌过,身上的伤口处有些发热发痒,一些浅薄的口子已经开始愈合结痂。
看来她们真的不是来要她命的。
“你们能,救救我弟弟吗?”庹成夏试探着开口,眼中染上寸乞求。
“只要你们能救他,你们要我干什么都行!”她有些急切,视线不断在二人身上往返,语调一寸寸升高:“要我的命也可以!”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庹成夏怀中一直护着的,一团似人的物体,迟疑着开口:“我们要先看看你弟弟的情况。”
闻言,庹成夏迅速把怀中的庹共秋露了出来,身子也往前凑了凑,想要她们看得更清楚些。
男人伸出手,搭上庹共秋的额头,眉头拧着,又探了探他的脉搏,接着运转起灵力。
灵力从男人的指尖流出,探经庹共秋全身的脉络后又回到身上。
“你们能救他吗?”庹成夏见男人久不吭声有些心急,若是连他们都救不了庹共秋,那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男人收回手,眉目依旧没有放松。
“抱歉。”他终是叹了口气,沉声开口。
庹成夏离开了。
那两人说她可以跟她们同行,她们可以带她回丹宗去修习。
但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她的亲人都不在了,她一个人独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死死抱着怀中小小的人,再次奔跑了起来,跑吧,就算不知道能去哪儿,还是跑吧。
她静静地感受着怀中微弱的起伏一点点归于平静,如同她的心脏一样,失去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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