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没多说,接过食盒安静的吃东西。
永乐托腮打量着他,眼珠转了转道:“你藏在宫里这么久,总有机会见我母后,为什么又不见呢?”
疾风怔住,食物含在嘴里有些咽不下去。
回忆当年她被罗域接回宫的路上,她宁可用迷药迷晕罗域,也不愿张口让他帮忙,那时,她就已经决绝的告诉他,她要彻底和他撇清,不愿再接受他任何相助。后来他给罗域抵命其实就抱了必死之心,但没想到自己没死。
重获新生,他却并没有喜悦,反而回忆临死前的情形神伤。他本想按着罗域最初的安排回鳌国,但最终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了能看见她的日子,于是最终放弃了别的,选择在她身后做个她看不见的影子。
既然是影子就要有影子的样子,只要他能看见她就好,何必让她见到自己。
“我母后也关心你,不然她也不会让人每日给你准备这些,还在换季时特地让尚宫局给你准备衣物。”
这些无非是她感激我救过罗域吧?
永乐话仍在耳边,疾风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大口的往嘴里塞吃的。
* * *
下雪了。
冬日里头一场雪下得很大,整个紫禁城被白雪覆盖,裹上了厚厚的银装。
这天午后,永乐央求着母亲带她到梅园里赏花。
梅园里,万朵梅花花开正盛,红艳艳的花朵上,落着雪,阳光下闪烁出星点的银光。
母女二人身着一样的白色狐裘披风,站在梅树下不知是赏花还是赏雪。
“咳咳咳咳咳……”永乐忽然扶着梅枝一阵咳嗽,咳的后背剧颤,也引得树枝颤抖,枝上的雪花散落下来。
邬玺梅扶住女儿肩膀,担忧道:“又咳了,要不还是回去吧。”
永乐摇摇头,忍住咳嗽道:“母后,永乐不想回去,这雪景难得,明日雪化了就看不到了。”
邬玺梅虽是担忧,但想到当初答应了女儿的事,便点了点头。只盼她在有生之年,尽享人生乐趣。
永乐在园子里跑了一会儿,趁邬玺梅一个没留神就攀到了假山上。
“哎呀,永乐,你怎么跑到上面去了,快下来。”当邬玺梅发现时,拢着嘴向上喊 。
守在旁边的宫女太监们见状立刻回想起之前的事,纷纷朝这边跑来,就怕公主再掉下来。
永乐向四下看了眼,脚下故意一绊,从假山上掉了下来。
邬玺梅瞪大眼睛,伸手就要去接女儿,这时,附近忽然闪出一人影,眨眼间于半空接住了永乐。
邬玺梅只看他动作,眼神怔愣一瞬,往事迅速浮上心头,眼眶随之湿润了。
永乐笃定疾风一定会守在母亲身边,为了让他们俩见上一面,她自己从假山上跳下,果然把疾风引了出来。
当与疾风对视时,她抿嘴扯出一抹狡黠的笑。
落地后,疾风将永乐放到地上,本想即刻就离开,但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着邬玺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疾风……”
疾风身体僵住,隔了半晌,他紧抠着自己的手指迟滞转身,看到了梅树下的她。
二人对视间,邬玺梅唇角弯起,仿佛时间静止……
* * * * *
时光荏苒,眨眼间已过二十载,左思恩如愿成了将军,被封总兵官,坐镇北疆,左念恩以状元之才入内阁,罗域禅位,将皇位传给太子,自己带着邬玺梅隐姓埋名,到处游山玩水去了。最后实在没地方玩儿了,就回到北江镇,回到那个他们曾经相遇相知的地方 。
曾经的总兵府内,一切如常,就连冬天的雪也还是那样的大。
一大早,大雪纷飞,房门打开,门前出现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
罗域挽着邬玺梅的手走到院子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后,罗域回忆道:“梅儿可还记得当年,我握着梅儿的手在雪地上写的字吗?”
邬玺梅笑道:“远疆嘛,记得呀。”
“梅儿那时的抗拒,我到现在可还记着呢,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
听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邬玺梅失笑,“那时你是大人,后来你是陛下,我也没机会唤你别的。不过这些年,我不一直都唤你远疆吗?还没听够啊?”
“没有,听一辈子也听不够,不,下辈子也听不够……”
“哼。”罗域的话没说完,就听前上方传来声不屑的轻笑。
夫妇二人抬头看去,就见疾风单腿屈起坐在对面屋顶上,除了嘴角勾起的那一抹不屑,没有别的神情。
疾风这些年一直如影随行,邬玺梅已经习惯了,对他突然的出现并不意外,也很高兴他能平平安安的,唯有一件,就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俩男的再不像以前那样能忍,都跟小孩儿似的,见面就掐,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讪讪的朝罗域瞥去,果然,他臭起一张脸,直视屋顶上的疾风。
“你哼什么哼?”
疾风从来不正视他,侧着脸不知在看什么,只嘴里淡淡的吐出俩字,“肉麻。”
罗域吹胡子瞪眼,“这是我们夫妻间的私话,谁让你听了?”
“不想让人听见,还说那么大声儿。”疾风不阴不阳的说了句。
罗域一出生就是众人的焦点,这是唯一个从来不拿正眼看他的人,还私下觊觎着他的女人,偏偏自己还不能拿他怎样,只能干生气。
邬玺梅瞧这二人的架势,是又要吵上了,忙打圆场,“哎呀,这一大早的,别拌嘴了。我这就让人传菜,一起吃饭吧。”
“我才不跟他一起。”俩老头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
正这时,院门口进来一人,吸引了院子里人的目光。
穆云川一身红衣,腰间佩刀,须发仍是黑的,是这些人里变化最少的一个。罗域将他调到北江镇为官,目的也是找个知道实情,且靠得住的人辅佐左思恩守边。自他们来北江镇长居后,穆云川每日前来汇报,跟上朝似的。
他进院时,正好碰上罗域和疾风剑拔弩张的场面,脚下不觉一滞,有些尴尬,进退两难。
罗域倒并不觉得难堪,反招手叫他进来,气鼓鼓的抱怨道:“爱卿,你来看看这厮。朕念他当年有救驾之功,对他多有宽待,他倒好,至今仍对朕的梅儿贼心不死,简直就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野人。”
穆云川上前,抬头看向疾风,疾风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态盯着前方某处,谁也不看。
身为臣子,他当然是向着罗域的。听罗域一顿抱怨后,朝邬玺梅看了眼,见她眼中无奈,便顺着罗域的话对疾风道:“是啊,太上皇与太后恩爱如初,你再怎么纠缠终究无果,何必呢?”
疾风闻言,目光微斜,冷冷的落在穆云川身上,那眼神意味深长,好似在说:咱们彼此彼此。
穆云川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竟泛上一丝惭愧。
疾风只扫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邬玺梅,目光瞬间变得温柔。邬玺梅对上这眼神,忙垂眼避开,不敢直视。只看她这举止,罗域眉头锁紧,满眼醋意。
疾风半晌淡淡的道:“他比我老,总会比我先死。”
罗域:……
罗域最烦别人说他老,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就莫名的带上了其他的意思,他更气了。
不想这家伙竟安的这心思。
罗域气得手直哆嗦。
邬玺梅深知他的逆鳞,心脏差点儿没给吓跳出来。她瞧着罗域的脸色变来变去,刚想安慰几句,罗域先一步开口,“那可不一定,谁说年长者就必定先死。再说,即便朕与梅儿死去,必将合葬皇陵,届时,你纵是活着也只能长伴孤独而已。”
罗域以为这几句足够气气这半哑巴,谁知疾风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低头若有所思,半天后自语,“皇陵……”
只看他一脸的认真,院子里几个人皆是心头一颤。
不知这货心里又打上了什么主意。
罗域嘴角直抽抽,这厮该不会打算到时候溜入皇陵,把我挖出来,他自己躺进去吧?这家伙还真干得出来。
想到这儿,他不觉起了身鸡皮疙瘩。
最后,他攥紧了拳头,狠狠挺了挺腰,不行,我怎么也得活得比他长。
这时,院外传来脚踏雪地的“吱吱”声,那声音急促且凌乱,不大的功夫,左宗宝慌张跑了进来。进院后他没看到院子里的人,直接躲到靠墙摆的一口水缸后面。等蹲好了他才惊讶的注意到院子里的人,他忙比划着手势央求他们别出卖自己。
众人还在纳闷儿,邬玺玥手里攥着木棍儿尾随而来,进院连余光都没给其他人一个,直奔那水缸,那气势好似要去杀人。
直追到水缸后,她一把拧住了左宗宝耳朵,把他从后揪了出来。
“跑,我让你跑?”
“哎哎哎,疼疼,夫人,疼……”左宗宝龇牙咧嘴,握着拧在耳朵上的手连连求饶,“夫人饶命,我,我那不是怕你生气才跑吗?哎呦……”
“明知我会生气还敢去赌,你是不是欠打?”邬玺玥举着棍子在左宗宝眼前晃悠。
“我没赌,我就是去看看,我哪儿敢赌呀,再说我身上半子儿没有,拿什么赌啊……”
“看?看着看着就手痒了。我让你看!”说着话,一棍子已经抽在左宗宝屁股上。
左宗宝疼得乱叫,“夫人,你打就打,能别拧耳朵了吗?再拧耳朵要掉了。”
“掉就掉了,反正你也听不进去话。”
说着又一棍子抽了下去,疼得左宗宝猫着腰愣是蹦了起来,这动作太滑稽,把院子里的人都看笑了。尤其穆云川,竟不禁笑出声。
“嘿嘿嘿嘿……”
左宗宝听见他的笑声,当时投来一双菜刀眼,穆云川忙闭了口。再怎么说人家挨打,自己看笑话好像也不太好。更主要的是,这么多年,他是领教过这死绿茶的厉害了,一贯的好在他夫人面前卖乖讨好,陷害他,没事儿还是少招惹为妙。
左宗宝气哼哼的看向他,道:“笑什么笑?我有夫人打我,你有吗?你想挨媳妇儿的揍还没有呢。老光棍儿。”
穆云川:呃……
疾风朝他这边瞥了眼,心道:关我什么事?
罗域闻言不禁皱眉,“是啊,你们这些忠臣良将皆无后,朕这天下日后可靠何人辅佐呢?”
正自担忧,院子外头接连跑来一串小孩儿,大的七八岁,小的刚会走。跟小鸡仔儿似的呼啦啦跑进院子,将左宗宝围了起来。其中一个话刚说利索的小姑娘仰起小脸对邬玺玥道:“奶奶,你别打爷爷了,他好可怜呀。”
“是啊奶奶,你要打就打我们吧。”另一个小孩儿道。
几个孩子央求着把左宗宝围在中间,邬玺玥无奈松了手,恨恨的瞪了左宗宝一眼,“就会搬救兵。”
左宗宝抱住孩子们左亲一口,右亲一口,“爷爷平日里真没白疼你们。哈哈哈……”
邬玺梅来到姐姐身边,笑道:“姐夫还是这么会哄孩子呢。”
穆云川见状笑眯眯的对罗域道:“太上皇,您方才真是多虑了。您瞧,这不是后继有人吗。”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