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楚王因谋逆罪名被永安亲征围杀,却在悼词里,被永安说成是名副其实的救驾第一人,好像一点也没错。】
“啪”的一声。
长史卞范之朝着桓玄看去,就见他已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热汤自碎瓷的缝隙中迸溅而出,混杂着一缕淡淡的血痕,却不见桓玄的脸上有半分吃痛的神色。
他紧绷着面颊,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楚王?”
“您没听错。”卞范之答道。
也不能怪桓玄如此失态,先前那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自汉代规定异姓不可封王以来,魏晋也沿用着这个规定,为何他能被封楚王?
又为何从楚王,落到了因谋逆罪名被处死的地步!
这其中必定有不少蹊跷,也势必与那位永安大帝有关。
他也更不能理解,就算只是出于体面,或者是想要挖苦于他的目的,永安为何要说,他是救驾第一人……
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是他在天幕的只言片语中想不明白的。
他清楚自己的性情,知道倘若有朝一日,他能站到昔日父亲桓温所在的位置,便绝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楚王的头衔。一旦距离皇位只差一步,他不会如同父亲一般犹豫不决,竟被谢安拖死。
那么,他是怎么被骗到这一步的?
卞范之提醒道:“如今一切还未发生,永安大帝应当也暂时不敢冒头,朝廷那边为了提防那位,或许还不会计较您杀死殷仲堪之事。局势都已大改,不必纠结于未发生的事情。”
桓玄没有即刻作答,只是任由扈从走上前来,为他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势。
但就算他不说,卞范之也很清楚,桓玄并没有将他的话全部听进去。
头顶的阴云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无法安寝。
而现在,随着天幕的一步步推进,这团阴云反而更加浓重了些。
“永安到底是谁呢?”
桓玄捏了捏刚被包扎好的指尖,眼中闪过了一抹厉色。
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何晚了几年才踏足仕途,又尽快借故前来荆州上任,以至于他对建康城中的才俊了解不深,竟很难在仓促间想到对应这种作风的人选。
奇怪的是,这个人的身份居然能让他相信,那封血诏在最开始,并不是一把双刃剑,也不是为了将他骗入牢笼之中。
这很不寻常。
再看永安其人——
杀了人还要给死人戴高帽,周旋于各方之间却能全身而退,出身不会太低却对世家有这样果决的态度,应当是文臣、却对武将有一份罕见的共情……
真是好矛盾,也好神秘的一个人!
【这是永安距离死亡最近的第二次,但好在,这一次大帝没有选错帮手。】
【桓玄这个人,和王恭不一样。他被大帝评价为“其性果决,至于狂狡”,面对这样好的机会,只与幕僚一并商议了半日,就已定下了出兵的计划,也绝不可能与王恭一样,被轻易地骗回去。】
【他甚至拿着那封血诏,伪造了另外的一份诏书,飞快地除掉了同在荆州的殷仲堪和杨佺期,而后快速收拢荆州旧部,抢在朝廷发觉荆州有变之前,向司马尚之发起了进攻。】
【出身宗室的司马尚之对于荆州刺史确实有压制力,奈何桓玄连荆州刺史都不在乎,还手握皇帝的求援,挥兵东进的计划没有半点耽搁。】
【这一战,以司马尚之大败,带着残兵败将逃亡而回告终。当然,他带回的,不仅仅是自己溃败的兵卒,还有永安干下的好事。】
【但很可惜,会稽王司马道子已经错过了杀死永安最好的机会。】
【他在听取对方建议抽调兵力的同时,也让对方暗中收拢了一支卫队,眼见计划败露,即刻挟持皇帝退入了皇城之外的石头城。】
【这里,是昔日东晋开国功臣王导为了抵御外敌而修建的军事要塞,已被荒废了一阵,却被永安以戒备桓玄为由提前修葺,又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司马道子被宫人组成的戍卫队拦在了石头城下的石头津前,愤怒地下达了围困强攻的旨意。】
【围困一直持续了十六天,城中虽未断水,但已断粮。】
【没人知道,当时的永安大帝是怎么想的,又有没有考虑过坚持不下去的结果。】
【但幸好,这场豪赌最终还是永安赌赢了。】
【城门还未被司马道子攻破,桓玄的战船就已顺流直下,来到了石头津前,发起了对司马道子的进攻。】
天幕之上。
旌旗招展的荆州水军,对着本就疲累的皇城兵马发起了进攻。
一方是乘胜而来,一方却是疲敝之师。
司马道子无法解释,自己到底为何要围困皇帝和皇后,桓玄却可以拿出铁证,说明自己是为救驾而来。
前者也早已将一批精锐部队抽调离开了建康,一批精兵提前被桓玄打残。
留下在这里的人,或许用于守城还够,但这一战,偏偏发生在城外,就这样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王神爱站在石头城上。
和先前站在建康城头看到王恭带兵来了又走不一样,这一次,她等来了自己的生路。
……
【司马尚之没能脱逃,而是被当场俘虏。】
【司马道子沉迷酒色,也没什么临场逃命的本事,在落水后被人抓获,送到了桓玄面前。】
【意气风发的荆州军将领浑然不知,自己已变成了博弈中的一枚最重要的棋子,便将司马道子押解到了皇帝的面前。而后,以救驾股肱之臣的身份,护送皇帝从石头城回到建康。】
【也就是在这场战事结束的次日,永安向桓玄提出了一个建议。】
【永安说,“将军年轻有为,然立足不稳,必有强硬手段方可服众”。既然已经战胜了司马道子,这个强硬的手段,理所当然地用在司马道子的身上。】
【“请列会稽王十宗罪,将其车裂,以儆效尤。”】
【桓玄执行了。】
桓玄闭上了眼睛,也连带着咬紧了牙关。
有先前的那些话,他已不必怀疑此举的目的。
救驾,救的不是司马德宗这个白痴皇帝,而是未来的永安大帝。
车裂司马道子,也不是在给他自己积攒声望,而是在为永安积攒战绩。
偏偏那一个他正处志得意满当中,明明带着效仿先父的宏愿而来,就这样变成了——
【忠臣,天大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