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要怨也不知是谁,是谁将他生的不干净,又抛在肮脏处?叫他做个无来由的,平白被污染了的孤魂野鬼!
至于这不甘,倒是最鲜明,也最好想明白。他这样的人,落得这样的命,经历了那样十几年的磋磨,又怎么能甘心呢?
怎么甘心遭受的这些苦楚毫无成果呢?
可,委屈从何而来?
于是那成团成簇的黑雾里头最为阴险,也最为柔软的这一缕就这样缠绕着他,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全黑的瞳孔里是氤氲的雾气,抛开那些可怖的想象,只纯粹往里头瞧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有一片黑,一片已经浓郁到堪称纯澈的黑色凝结在里头。
世人往往很难能够想象出这样的一双眼睛能透出来一个怎样的魂灵。
“怎么不看看我呢?”
一只手伸过来,是有人在他面前弯腰,身侧的头发已经垂至他的面前。
“你的眼睛总是这样特别。”
那声音和缓,总有一些耳熟。
甘慕青抬头去看,感受到自己眼眶里正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他想抬手去摸一下,可两只手都被死死的困在泥潭里头。
于是只好拼命抬眼往上看,可眼前被黑雾遮挡,怎么也看不清了。
只瞧见那只手仍然缓缓移动,最终在他眼前停下,那指尖微微一动,沾了些什么,又缓缓收回去。
“好可怜的孩子,你的眼睛流血了。”
“疼吗?”
那声音一句一句慢慢的说着,像是并不在乎他的回应。
这点倒确实很像。
甘慕青想,可惜,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离当初沉在那个泥潭里,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了,甚至他已经由死复生一次。
所以就算甘慕青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真是假,至少他记得自己是谁。
他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等人拉一把才有希望继续下去的小孩儿了,眼下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黑瞳轮转,幽暗能将世间所有的光都敛进去。
那在客栈桌上曾写过的符咒如今倒流回他的指尖,红黑交错,流转燃烧,最终化作赤金色,倏忽炸出火焰,直冲前去!
黑雾后头的身影一下子消散隐匿,那无底的粘稠液体也猛的平整坚实下来。
“甘慕青,醒醒!”
睁眼——
“终于醒了,还好轩辕姐姐你发现了啊!”黎光的声音传过来,吵嚷,但却多了一丝温度。
甘慕青滞涩的转动眼睛,看到了几个人都凑过来看他。
“我……晕过去多久了?”
他心知自己是着了道,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些脏东西钻了空子。
“别提了,你从天明睡到天黑,这都半夜了!吓死我——人了!尊者说你再不醒就不好说了!还好我哥有点办法,轩辕姐姐还有功力,不然你今天就完了!”
“不全是,他自己动用了咒法,看来你是早有预料。”轩辕长清不居功,这种时候,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帮他维持现状,不再继续被侵扰罢了
“咒法?不会就是……就是你白天在桌子上画的那符咒?你那会儿就知道了?”
屋子中央的避水珠忽然鲜活,那尾鱼这会儿似乎变得格外急躁,游动的速度变得极快,打出大片的水声,听的人心焦。
甘慕青忽有所感,他猛然起身,上前推开后墙唯一一扇窗。
“啪嗒——”
黎光看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也急忙跟过去凑热闹,“好大的雨!”
甘慕青却不动了。
“甘前辈,这雨有异?”黎明上前,将黎光拉回几步,顺着往窗外去看,外头乌沉的天空,偶尔掠过闪电,疾风骤雨,惊不可闻!
“是有些太大了,这样下去,长轻门被淹没的会更快。”轩辕长清紧皱眉关,忧虑不可言,“若是……”
她停顿片刻,“以我如今功法,整个长轻门,也能罩下几个时辰。”
黎光瞪大眼:不是?硬罩?
“轩辕前辈,不可行!”黎明立刻出言制止,整个长轻门以内不知有多大,便就是灵脉庇护,封雨屏上且会有漏洞,何况人力。
“没必要。”甘慕青背过身来,风雨从他身后呼哨而过,衣发张扬飞缭,犹如厉鬼煞神。
兰净秋闷声咳了几口,顺着看了过去。
“窗外根本无雨。”
甘慕青话音刚落,一道响雷贯穿,天幕乍亮。
风雨瓢泼裹挟,天地昏翻,雨声如炸,这番景象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的话。
可那声势浩大的雨落过来,却至今没打湿他一片衣角。
“这……这雨怎么回事?”
黎光揉了揉眼睛,从黎明背后试探的露个头,伸手去摸,那被雨拍了半天的窗棂,竟是干的。
“真……真是邪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