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十二月十五号,杨文帆见了奶奶最后一面。
云江冬天大多是灰蒙蒙的阴天,浓雾厚重,仿佛随时都能落下一阵雪来,少年人喜欢雪,原因很单纯,雪天好看,雪好玩,雪能给人带来特定的氛围。可杨文帆不想那天下雪,不想他和丁知乐狼狈地逃回家。
杨文帆没有和别人分享心理话的习惯,多数事情有了结果后,可能会在一个普通的场合轻飘飘说出,朋友说他是个“淡人”,无论多大的风浪都激不起情绪波动,他觉得这样形容不对,有些人向别人表露想法会释压,他不是的,对他来说,向别人表露想法只会增重心理负担。
丁知乐不是个细心的姑娘,难得她能将偶遇王叔的事记那么久,难得她想帮他分担心理压力。杨文帆感激丁知乐的付出,但他的原生家庭实在是个黑洞,他不想她踏足半步。
隔一天就是丁知乐月考时间,付出那么久,努力程度如此大,定然想看到好成绩,杨文帆提问她几个重点,张嘴就要搪塞她一同外出的想法:“英语那么多单词不会,古诗词默写错了三处,你这不是要月考的状态。”
言下之意,你还得练,别想着出去了。
张强最爱这套说辞,每每有学生考好要飘,他就搬出名言:“来,我们分析分析,这次考试运气分占多少,如果没有运气成分在,那顺便你玩,我保证不再管你。”
丁知乐完全不吃杨文帆这套,耳朵生茧子的烂说辞,拙劣至极的鬼演技,丁知乐要是被唬住,她就不叫丁知乐了。
杨文帆奶奶家也在云江老城区,距离文兴街七公里,偏西方向,街道名字叫梧桐大道,树木比文兴街茂密,只是冬天大树光秃秃,显得路空城空的,莫名让人感到寂寥。冬天骑车太冷,杨文帆没骑山地车,坐了八十二路公交,中间在公路局换乘时才发现后面跟了条“虫子”。
丁知乐裹得很严实,粉色羽绒服,毛绒帽子厚口罩,手套耳罩全上阵,但杨文帆对她这个人太熟了,走路姿势、挥手动作,甚至说她咳嗽都能听出旁人的不同,认出她后杨文帆没有立即戳破她,而是不急不慢地在她周围转悠。
无意中擦到袖子,无意中撞到肩膀。
“杨文帆!”
“你是自己回家,还是我送你回家?”
丁知乐打开手机地图,上一班回程车刚过,四十分钟一辆,在寒冷的室外待上半个多钟头,百分百会冻噶:“我要是被大雪埋了,别忘了给我送回家。”
“你不怕念经念成真的?”丁知乐喜欢好彩头,说出狠话来不容易。
丁知乐呼着热气:“吓死我对你有好处吗?”
开往西区的公交来了,丁知乐挨着杨文帆上车,杨文帆投的硬币,丁知乐想着他会给自己投,谁知这丫投完自己的就到后面落座了,身上没带零钱,在司机的催促下,丁知乐攒着气火急火燎地打开付款码。
杨文帆坐最后一排,丁知乐怕晕车,挑了前面的座,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无话。
周有才所在的机械厂小区算得上旧小区,杨文帆奶奶家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小区,基础设施十分落后,小区里的土比农村自建房还多,朝阳那面开窗晾衣服的屈指可数,根据服装店主未来继承人的灵敏判断,那花花绿绿的落后款式怕是只有六十岁以上的人会穿。
三天前王叔给了杨文帆一把钥匙,杨文帆装在了书包里层,书包杂七杂八堆着,翻起来不容易。趁杨文帆还在翻钥匙,丁知乐开始四顾张望,九号楼前有棵大树,丁知乐比量了下,两个她也抱不过来。
杨文帆指了指西北方向的小路,那个巷口有卖小吃的,也有可以短暂停留的奶茶店。
丁知乐看到两元面包店的匾额:“先护送你到这儿,本保镖去歇息一番。”
杨文帆奶奶家住五楼,八岁前爬上爬下,八岁后只有过年时候来,饮料厂倒闭,杨暨明同人合伙开客车,五十公里的来回距离,一天跑好几趟,晚上回家得有十点多,节假日是用车高峰,回老城区的父母家少得可怜。
王叔和杨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王叔父亲和杨文帆爷爷是战友,杨爷爷是个有主意的人,在部队没少照顾王爷爷,杨家散成现在这副模样,别人避着还来不及,只有王叔跑前跑后。
杨文帆先敲了王叔家门,开门的是王叔女儿,比杨文帆小两岁,小时候总跟在他背后玩:“啊,文帆哥,你回来了!”
王婶在服装厂上班,昨天顶的同事夜班,王悦一句话把她彻底喊醒了,套上羽绒服就往门口跑:“谁?文帆?”
王婶和王悦眼里闪着泪光,杨文帆好不到哪儿去,低头揉揉眼睛,腼腆地对他们笑。
“婶子,悦悦,这两年还好吗?”
外面冷,王婶推杨文帆进屋细聊,杨文帆摘下肩上背包,包里有三袋茶叶一份桃酥,王婶让杨文帆装回去自己吃,杨文帆不肯,揭开桃酥就递给王悦。
王悦小时候喜欢吃甜的,长大了仍喜欢,大口咽桃酥时眼角还在冒光。
客厅沙发正对面贴着黄色奖状,长方形密密麻麻,杨文帆细看奖状名称,“三好学生”、“优秀团员”、“优秀班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