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个字,他说的轻,易知舟却也听得真切。
长公主元静姝,在坊间素有骄奢淫逸的美名。
因为两嫁守寡,坊间便有传言说长公主命里克夫,武帝原本想再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的,可惜举国上下的王公贵族之家都对这位长公主避之不及,如今公主寡居都城,宽窄大院里总有芝兰玉树的少年郎来来往往,有心之人自然猜得出其中缘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武帝纵使心有不满,可这种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月光洒在整洁的青石板上,投射出男子挺拔的身姿。
"那沈南辞几次科举都名落孙山,最后流落到梨园写些莺词燕曲讨生活,不知何时走运搭上了长公主,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掌乐司的四品小官,呵呵······结交王公贵族,往来朝廷官员,还真是时来运转了!"
清风拂面,易知舟听着蒋怀英絮絮叨叨,胸中积郁的最后一丝酒气也都消散殆尽了。
''临渊,你说说这世道啊,十年寒窗的学子多如过江之鲫,榜上有名更是凤毛麟角,可就算如此,考上了也不见得能留任都城,有幸留任都城者,又要经历多少官场磋磨?像他沈南辞这样另辟蹊径,一步登天的,真不知该唾弃还是艳羡!''
蒋怀英说的义愤填膺,易知舟不欲评论,目光微微一抬略过远处静谧的湖面,奢华的画舫径直向着湖中心滑去。
蒋公子等了半晌听不见他开口,只好继续抒发见解:
"照理说,尚公主乃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能作天子的乘龙快婿,那可是风光无限······''
''可风光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寻常男子娶妻生子后,若是财力尚可还能再纳两房美妾,和和美美过一生;但若是尚了公主,不能纳妾就算了,万一遇上的还是长公主这样的性情,是祸是福也未曾可知·······
"临渊,你说是不是?”蒋怀英偏头追问。
易知舟的脸庞掩映在月影之中,略有几分模糊。
蒋怀英以为他没听见,只好悻悻作罢。
半晌之后,却忽听清亮的声线回应:
“与我无关。”
*
翌日。
易知舟休沐。
武安侯府素日都很安静,他不上值但依旧起了个大早,在望月居的小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用过了早膳就直奔书房。
守义是易知舟从陇西带回来的小厮,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此刻手捧着一份信,乐颠颠地敲了敲门:公子,是严府送来帖子!
易知舟接过信,一目十行,清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狭促:''难为他这般讲究,还知道先下封帖子。''
易柔嘉欢欢喜喜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哥哥这句话,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一顿:''是闫大哥?''
易知舟点点头,却未注意到妹妹眼底的雀跃:''你不好好温书,来这里做什么?''
易柔嘉闻言摇了摇手:“哥哥,你快看!”
她手里举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杆子,光滑的翠绿的竹身,顶端是一簇洁白的羽毛,一晃竹竿,顶端的羽毛便翩跹荡起来,十分雅趣。
“我亲手做的!”柔嘉略带得意的摇晃着手中的逗猫棒。
“好看。”易知舟给予一句中肯的评价。
柔嘉得了哥哥的好评,心思雀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近处:“阿哥,你明日上值时,能不能替我将这份礼物送给九公主?”
“不能。”
他回答得十分果决,易柔嘉原本明媚的小脸登时耷拉下来:“为何不能?”
易知舟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起身往外走:''不能就是不能,守义备马,我要去一趟梨园。''
小妹不懂,他也懒得细说,自己是殿卫军,只负责前朝的守卫,本就与后宫没有关联;更何况,他无意攀龙附凤,所以送礼这种事理应退避三舍。
*
都城食肆酒楼林立,七星楼是最热闹的,但若是论起看戏,还属梨园最安逸。
梨园前头的大众戏台热闹非凡,但隔着两道垂花门之外的□□,却有几处僻静的院落,水榭戏台俱全,翠竹夹道,繁花掩映,是专为达官贵人设计的小戏园子。每间雅亭可同时容纳四人同座,亭与亭之间有花木小道相阻隔,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若非有心为之,即便同听一场戏,也不见得能见到面。
元静姝财大气粗,又是天子之女,自然是梨园的座上宾。
沈南辞读书致仕不在行,但若论写词配曲,倒是颇有几分才气。
婉转悠扬的悲歌,轻快逗趣的小乐,甚至是荤话连篇的情曲他都写得分外高雅·······
前几日长公主让他写几支文雅讨喜的曲目来,沈南辞不敢怠慢,连日钻研有了成果,今日特意请长公主来过目。
''殿下,一切齐备了,咱们这就开演?''沈南辞男生女相,本就唇红齿白,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水波长衫,精贵的衣料衬得他越发纤瘦高挑,倒是比戏台上的名伶更叫人挪不开眼。
元静姝斜倚在团花靠枕上摆弄着自己的新染的丹蔻:"且慢,"
侍女递上香气袅袅的春茶,她接过来不急不慢地品着:"客未至,再等等。"
沈南辞标志的眉目间竟有几分嗔怪:"不知是哪位贵客,居然敢令长公主殿下苦等?"
元静姝望着他阴柔的俊脸轻笑道:''自家姐妹,等等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