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再回日本?”他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焦躁急切追问。
人类又笑起来。
“起码也是上元节以后了,说好了要带你去看花灯的吧,”他敲了敲木桌,眼神有些怀念,“不过我不知道平安京的灯有没有长安那么好看就是了。”
贵族少爷有些不满:“这次还是不能过来拜访?每次都是我来找你——”
“哎呀哎呀,我可不想在明面上跟橘家的少爷扯上什么关系,”青年用一种令人火大的态度理所当然地说道,甚至还笑嘻嘻的,“你不会想惹上我的麻烦的——当初被撵到这里来,无非就是在长安惹出了大乱子,过来避一避风头而已,您要是见识到我惹麻烦的本事,头也会痛的。”
恶鬼没有问他惹出了什么乱子,只是蛮横无理地又去搂抱人类的脖颈,年轻的鬼不知道自己的寿命被延长到了什么地步,可要是没有这个——
这个完全接受了自己存在、并将此视作天经地义的人类陪伴在侧的话,那还有什么乐趣?
苏元曜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无论拿没拿到花,我都会回来的,”人类的眉目在烛光下有些模糊,但轮廓也格外柔和,“我的大少爷。”
这一个不能见到日光的鬼便抱着这一点微小的希望耐心等待起来。
他等到第一个年头,便接到长安世家尽都被屠、政权再次更迭的消息,恶鬼毫不动摇,只理所当然地认为,人类凭借那种身手绝对可以平安无事。
他等到第十个年头,四周熟识的人都开始怀疑橘少爷真实年纪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绝不会收到期待中的信件。
他等到不知道第几百个年头、天皇陆续更迭,大唐也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时候,鬼舞辻无惨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看走了眼,苏元曜只是个胆小又可悲的人类,拿“寻找青色彼岸花”的理由搪塞过自己,便施施然离开日本,从此与他这个恶鬼再无瓜葛。
鬼之始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正同往日一样,在尘封的故纸堆里一行行搜索青色彼岸花的痕迹,他的上弦壹在另一边正坐,那只握惯了刀的手里正擎着用竹子制成的半截粗糙竹笛,六只眼睛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它。
“又在看你那只笛子了吗,黑死牟。”鬼王一只手抵住头,捏了捏有些疲倦的眉心。
身为下属的那一方立即将笛子塞进怀里。
“让您想起…不好的回忆了吗……”他挺起腰背,低下头来,“是属下的错…”
无惨并不吭声,表情愈发冷淡。
“对无惨大人来说…有特别的人类存在吗……”他最看重的属下问了个逾矩的问题,鬼王并不想要问责,只挑起一丝冷笑。
“怎么可能会有,”他如此回答,“那种短命又可怜的生物。”
所以现在冒出来的这个算是什么,千年后的恶鬼有些愣怔,无惨又捏了捏自己眉心,希望得到一点启发。
不、不可能是本人,但他又的确叫我“鬼舞辻”……
街道另一端进来了两男一女,为首较矮小的那个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正在手舞足蹈唱着自己编的歌。
下一秒喝得醉醺醺的人类便撞上了西服男子的肩膀。
“好痛!”满身酒气的竖条纹和服男子甩着手,醉酒让他的怒气重重上涨,看穿着昂贵西服的男人,也越来越不顺眼,“你什么意思!”
看上去更有教养的那一方顿了顿步子,嘴里吐出一句:“抱歉碰到你了。”
然后西服男子便要离去。
“喂,站住!”竖条纹男子趁着酒劲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肩膀,喋喋不休地径自挑衅,“你身上的衣服很值钱吧?我啊,最看不惯你们这种有钱人了!而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怎么跟下一秒就要咽气似的!”
西服男人回过头来,帽檐下的眸子淡红又遍布裂纹。
恶鬼的手放在男子肩头,轻轻一推,人类便猛地倒向一旁的砖墙,他的头砸在上面,口鼻中流出血来,随即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醉酒者身后那个身材巨大的秃头男人勃然大怒,当即上前一步,就要打飞这个竟敢碰他同伴的男人——
“亲爱的!”三人中唯一的女人回头大喊,脸色惨白,眼角边还挂着泪水,“你弟死了!他已经没有气——”
她听见一声巨响,又看见自己的丈夫凭空消失,过了一小会儿,她才意识到身材粗壮的丈夫是被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男人一脚踢飞到了空中,跟天边弯钩似的月亮并肩而行。
秃头男人口中喷出大量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液,淅淅沥沥淋到女人脸上,随后他的尸体哗啦一下掉了下来,落在女人眼前。
女子呆若木鸡。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怪物凑到自己跟前,连逃跑这件事都忘记了。
“我看起来快要死了吗?我看起来面无血色吗?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咽气了吗?”男人淡红的瞳眸越发深邃,几乎快变成鲜红色,“那肯定是,你们看错了。”
他将手指抵到女人眉心。
“我可是无限接近于完美的生物,”男子的脸隐藏在黑暗中,那根手指如同热刀切黄油,毫不费力地穿透人类的头骨,抵达了大脑,女人从头到脚都在颤抖,“知道持续又大量地得到我的血液,会有什么后果吗…”
“人类的□□,将会无法承受变异的速度,从而导致细胞彻底崩坏。”男子的手指又转了一圈,血液突突地输送过去。
他掌下的女人身体不断扭动,嘴里痛苦叫嚷,到了下一秒,她满身蔓延出快要撑爆的血线,□□陡然崩溃,当场便碎成一滩渣滓,化土化灰,散在风中,只剩下人类生前穿过的花色和服,软趴趴地瘫在原地。
“不过也有完全不起反应的家伙就是了……”鬼舞辻无惨直起身来,如此自言自语。
他打了个响指。
两个身影恭敬地匍匐在他面前。
“请您下令吧。”少女那方行的是标准的跪拜式,在鬼王面前,朱纱丸一动也不敢动。
“去找那个戴着眼镜穿褐色条纹长衫的年轻人,他旁边还有一个戴着太阳花札耳饰的猎鬼人,”鬼王眼神冰冷漠然,“那个年轻人要活口,猎鬼人就杀了,只带脑袋过来就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听清楚了吗?”
“是,”二鬼恭敬回答,“谨遵您的吩——”
“没有那个必要。”街道另一端传来一个声音,可以听出,声音的主人相当年轻,而且心情不错。
宽袍大袖的年轻人踏着芒草编织而成的足履,仿佛踏月而来。
“我自己过来了。”他目光含笑,眼神落在西服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