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呼吸、呼吸,片刻后,男人还是难以压制自己心中无法形容的情绪,脱口而出道:“你认真的?”
这个医院的所有人、包括楼下那群躺在地上的子嗣的诞生,就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梦想?
这可真是让他瞠目结舌,也无法反驳的理由啊!
“我不得不怀疑你没有上过生理课,又或者是没有被科普过男女的差别……”洛阳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许南所打断,他像是知道洛阳要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繁育的力量是混乱的,它并不拘泥于这些,陆亭是男人,我不能剥夺他成为我妈妈的可能性。”
洛阳终于无话可说。
他实在无法理解、只觉得白芷的猜测即使滑稽,却又好像似乎真的猜对了,而在他的面前,许南的眸光微亮,他望着面前的洛阳,看着那俊美无俦、显得那样耀眼的脸庞,洛阳就像是他在电视机上看见过的,会出现在广告中的偶像和明星,如果能够成为他的孩子,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在许南的脑中,属于他兄弟姐妹的笑声响起,许南也跟着笑起来:“是吗?你们很喜欢他吗?”
许南上前一步,缓缓靠近面前的洛阳,他的笑容格外那样纯粹,他说:“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洛阳抬起脸望向他,男人一甩手中的斧头,断然拒绝道:“不,我不是来跟你玩家庭游戏的。”
洛阳说:“我是来杀你的。”
许南脑中的笑声一顿,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不悦,他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不近不远地对峙着,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洛阳听见下方传来了一道道杂乱的枪响,以及来自于陆至和其他人的呼喊,他们大喊着洛阳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叫着救命:“洛阳,救命啊!”
“我不要怀孕、我不要生!”一群人倒在地上,吓得魂不守舍,如同四脚蜥蜴般爬行,而在他们的周围,一圈圈孢子般的物质沾附在陆至的身上,让刚刚才得以解脱的男人不断打着喷嚏。
而在他们的身边,整个病房的墙壁都仿佛被一张粘稠的巨网所包裹,一个个黑亮的气泡在表面起伏,又转瞬破碎开来,每一个破碎的气泡中心,都有菌丝在不断繁殖、扩散,它们伸出长长的触须,在空中不断撒落孢子,将自身的因子散布到医院的每个角落。
之前跟在洛阳身边的年轻人想要动手拿出箱子里的试管,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一圈圈地裹住,身体被死死缠绕,一根跟菌丝缠绕在他的身上,淹没他的口鼻,下一秒,他的眼瞳中浮现菱形,喉咙发哑、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反胃,肚子里也开始传来令人不详的动静。
“洛阳!”歇斯底里的呼救声传来,让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救命啊!!”
洛阳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瞬,这短短的一瞬间,许南的身影一闪,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张开纤细的五指,眸中溢出一层晦暗的深黑色,瘦瘦高高的身影飘在空中,便要向着洛阳的脸颊按去。
“我的兄弟姐妹向你问好。”他说:“他们希望你可以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
许南的长发飘飞,落在洛阳的面前,从他体内蔓延而出的菌丝,便要缠绕在男人的身上:“欢悦加入我们的家庭,成为族裔的一份子。”
许南的手刚要触碰到洛阳的身体,却在那一刻停顿下来,险些被迎面而来的斧头砍断手掌。
男人的眸光犀利、冷酷,在他的面前,许南浑身暴涨的气质都凝滞了一瞬,而他身上的菌丝也伴随着斧头砍断的飞溅落在了那张脸上,融化进了洛阳的体内。
许南的眸光一闪,下一秒,他好像被牵扯进了对方的记忆之中,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繁育之力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寄生任何一个人,无论对方在他面前表现成什么样子,只要许南愿意,他都可以扭曲对方的身体和灵魂,并寄生他们的躯体。
但他从未经历过这样一幕。
他浑身的力量被压制、不断压制,几乎变成渺小的一点,仿佛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弱小无助的时候,被剥夺了一身的力量,春日的阳光撒落在草地上,草长莺飞,空气中似乎都蒙着一层莹亮的光点,头顶的太阳是温和的,光芒以恰到好处的温度散落下来,融化在微风中,于是轻风抚过大地时,才使得被冬天的阴冷所覆盖的一切恢复生机。
许南的身体一再缩小,在这股春的力量下无所遁形,菌落所象征的繁育之力,只是生机和生命的另外一种表达形式,那只是这庞大概念中的其中一部分权柄,而面对这涵盖一切的“生”的概念后,便什么都不是了。
以至于在这样的力量面前,许南摇摇欲坠,几乎是在顷刻间便溃不成军。
他变得那样小,只能隐隐约约判断出这是属于洛阳的记忆回廊,是对方的过去。
他究竟是什么人?
许南回过头,却看见年轻的洛阳正坐在轮椅上,他长得那样瘦小,穿着病号服,黑色的短发显得异常蓬松,而在他的面前,一位穿着纯白长袍,拥有一头浅绿长发的少年正站在他的面前,将一片叶子放在他的掌心。
“感受到了吗?”少年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配上那张精致的脸,简直犹如一位从壁画中走下的天使,他将洛阳的手指合拢,让他感受叶片的轻盈,又将一朵花摘下,放在对方的掌心。
“这是绿色。”少年指着叶片说:“而这朵花,则是艳红色。”
洛阳盯着手中的东西,缓缓握紧了手指,片刻后,他像是一位尝试到白开水的食客一般味如嚼蜡地松开手,因他既不能看见叶的嫩绿,也无法望见花的鲜红,因他就和那些失去味觉的人一般,同样不被命运所眷顾。既然他们无法品尝到食物的美味,那么洛阳也是看不见春天中洋溢的色彩的。
在这座草地上所盛放出的五彩斑斓的所有颜色,在洛阳的眼中都只有灰白,但他仍然没有松开手,而是将那些东西细心地收纳起来,对少年说:“抱歉,我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还是想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洛阳轻声细语地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礼物。”
他看上去太乖巧了,以至于少年不能责备他,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洛阳的黑发,就像是抚摸一只无力行走,也无法体验到生活乐趣的小兽,但洛阳看上去仍然那么乐观,他唇边勾着浅浅的笑,望向少年的眼神便是这所研究所里唯一真实的东西。
于是,少年对洛阳说:“不要伤心,你总有一天会看见我所看见的一切,感受到我所感受的一切,因为春天的阳光落在你的身上,会给予你新的生机和希望。”
他握住洛阳的手,神色温和,像极了站在他身边的守护天使,少年浅绿色的长发嫩的像春日的新芽,只让人看见其中的勃勃生机,他说:“洛阳,看着我。”
“我要把我的眼睛送给你。”
“厄尔毕斯!”洛阳惊愕了一瞬,接着开始疯狂摇头,想要打消对方的念头,但少年仍然握着他的手,以一种温柔的语气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
他的话说到一半,整个世界,乃至于记忆中的世界都凝滞了,少年突然从过去的影像中抬起头,望向了这突然出现在此地的外来者,他赤脚踩在草地上,缓缓走向前方的许南,当少年逐渐走近的时候,许南才艰难地抬起脸,意识到在那道眸光的注视下,他渺小地宛如灰尘。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刚刚还显得那样温柔的声音,此时冷得让人胆寒,他说:“他是属于我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只属于我的。”
少年缓缓低下头,浅绿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仍然脆如春色,上方弥漫的绿意却已经如同瘴气般氤氲起来,已经显得过于浓郁,浓郁地叫人视线生疼。
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着这个世界宣誓主权:“他所有的一切都归属于我,而我则守护着他,你的存在,玷污了此地的纯洁。”
许南缓缓抬起脸,在恍惚中对上了少年的眼睛,于是,在温暖的春风中,他于此时此刻望见了少年背对着阳光所露出的一双暗金眼眸,而其中所涌动的,只有一股昭然若揭的独占欲。
少年轻轻吹了口气,许南的身体便在春风中溶解,化为了满地残渣。
洛阳伸出手,掌心浮现一个符号,刚准备制住面前的许南,他便看见少年回过了神,眼中重新浮现洛阳的身影,下一秒,他便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一样,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
洛阳:“?”
洛阳左右观望了一下,接着说:“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话,刚刚还显得那样嚣张,要将洛阳变为培养巢的许南沉默了一瞬,便匆匆转身就逃,逃得比之前的小蘑菇还要快。
洛阳百思不得其解,他并没有被寄生,许南想要控制住他显然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但在刚刚,他好像也因为某种原因记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再回过神的时候,许南就已经像尖叫的兔子一样逃走了。
不能让他逃走!
洛阳迅速追了上去,他的动作敏捷的像狩猎中的猎豹,逃窜的许南很快便被他抓住,他掌心的符文按在许南身上的那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涌出的菌丝便如同遭受到了极其可怖的攻击般颤栗起来,角落里的小蘑菇晃着伞盖摇头晃脑地在地上转,像是喝醉了酒般撑不住身体,只发出叽的一声,就吧唧一下软软地摔在地上没了力气。
繁育的力量正在减弱。
许南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回收你身上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洛阳说着,将掌心里捕捉的东西塞进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困住了属于繁育的力量,许南咬着牙想要阻止,却被洛阳轻易地压制,就算是他所创造出的子嗣,也在刚刚被洛阳杀了个干净。
他的身体越发虚弱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繁育的眷顾,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许南的眼中划过一丝坚决,在洛阳已经擒住他,要从他体内剥夺更多力量的时候,许南的身体却在洛阳的面前慢慢融化,化为一滩粘稠的黑泥,变成了一小团聚拢在一起的孢子。
“逃走了?”洛阳眯起眼,他知道繁育的能力,而被赐予力量的人既然可以获得新生,自然也可选择一位母体,并将自身转生到母体的体内。
而想必现在,许南也就像是畏罪潜逃的犯人一样,灰溜溜地躲进属于他的洞穴内藏起来了。
而即使是他,也只能选择自己所认定的母体,以此完成自身的转生。
洛阳伸出手,将瓶中的一滴液体倒在仪器上,看着其中泛起的一道绿光。
他还在医院里。
所以,在这个医院里,有哪一位孕妇或者孕夫,是他所选择的“母亲”呢?